“夫人说的极是,只可惜奴才们也劝不动老爷,他是铁了心要将这位……抬进施家陵园里,哪怕这女人没名没分,他也执意如此,下葬的日子都定好了,再不合规矩也没得法子了。”
“也不知这妖女给老爷吃了什么迷魂药,天生的下贱胚子,还想葬到施家陵园里呢,倒不如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将骨灰往湖里一扬,叫这贱人尸骨无存,在这世上消失得彻彻底底,再无一丝痕迹……”
那年她才九岁,许多事情懵懵懂懂,又离开家乡初入皇城,在施府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哪怕听到大夫人跟管家如此密谋,她也没法去跟任何人说,只能一直守着她阿娘的棺椁,直到——
她亲眼看着那具躺着她阿娘尸骨的棺木在下葬之日时,被顺利抬进了施家陵园里,最后入园前她都还留了个心眼,借着向母亲最后跪拜磕头的机会,提出想再看一眼母亲的遗容,将她生前惯用的那把绿檀木梳放进棺材里陪葬。
那时下葬仪式即将开始,可施仲卿望着眼巴巴的她,竟然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安静躺在棺中的母亲,也最后再用那把绿檀木梳为她梳了一次头,含泪向她做了最终的告别。
悲痛的同时,她却也是庆幸的,大夫人到底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她阿娘的尸身没有被毁,她始终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她没资格踏入施家陵园,只能守在陵园外,静静地等待所有的下葬仪式都结束了,众人终于从那座陵园里缓缓出来。
施仲卿走到她面前,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说了句:“已经将你娘葬下了,你放心,这里很幽静,没人会打扰她的。”
她点点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心底却也彻底松了一口气,她阿娘终是有一处容身之地,能够入土为安,不至被挫骨扬灰,沦为孤魂野鬼了。
再后来,每年清明她都没有资格进入施家陵园祭拜阿娘,只有等到她阿娘的祭日时,她才能跟随父亲去到城外的一处湖边,剪下一缕头发漂入湖水中,以此来祭奠她阿娘。
在青黎大山中,蝶族人如果逝去,的确会进行一种特殊的水葬仪式,而父亲一直以来的说辞也都是如此,似是在尊重他们族中的习俗,也在弥补她无法进入施家陵园的遗憾,他就一直让她在湖边如此祭拜她阿娘,还说流水会带去她的思念,她阿娘也一定会收到她的心意。
那时她压根没有怀疑过父亲的解释与用意,只是年复一年地随他出城去到湖边,默默地祭拜她的阿娘,将浓烈的思念之情埋进了心底。
可现下她对着这座空无一物的坟冢,那棺中无故失踪的尸骨,又回想起当年大夫人与管家在灵堂的那一番密语,还有自己每年都随父亲去一趟湖边祭拜母亲,这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真相似乎昭然若揭了——
她阿娘的尸骨早就被毁掉了,当年大夫人并不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而是真的勾结那管家将她阿娘挫骨扬灰,洒进了湖水里,叫她阿娘尸骨无存,在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而很显然,施仲卿未能保住她阿娘的遗骨,他或许是在事后发现了大夫人的行径,却已无法挽回,只得替大夫人遮掩,又因心中有愧,这才每年都带她出城去湖边祭拜她阿娘,不是因为什么蝶族的水葬习俗,而是因为她阿娘被人挫骨扬灰,一早就洒进了那片湖水里!
施家陵园里从头到尾就是座空坟,当然不会有人上心了,杂草丛生也没关系,坟前也用不着香烛祭品,墓碑裂开了也是小事一桩,每年清明更不会有人前来祭拜,反正坟里本该葬着的那个人早就不存在了,任何的打理不都是多余的吗?
钟离笙甚至还猜错了,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原来施家人对她阿娘不仅仅是轻视、践踏,以及不给亡者留一份尊严与体面,而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让她娘好好地长眠于此,他们竟是直接毁了她的尸身,将她挫骨扬灰,让她尸骨无存,凄凉无比地做了湖中一个孤魂野鬼!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原来是在湖里,根本没有让她入土为安,全是骗人的,年复一年地在骗我……”
施宣铃面白如纸地站在风中,当想通一切因果缘由后,她竟是遍体生寒,双手颤抖得差点连那把溅星神弓都握不住了。
施仲卿看出她神情不对,又听到她嘴中喃喃的那些字眼,还有先前那句冷不丁冒出的质问,一颗心突突跳动起来,下意识开口道:“宣铃,你在说些什么,不是的,一切并非你所想……”
“施仲卿,你还要替你夫人遮掩到什么时候?”
施宣铃却是猛然发出一声厉喝,她茶色的眼眸中杀气涌现,衣袍翻飞间,陡然望向施仲卿身旁的大夫人——
“别再装了,是你做的对不对?”
大夫人满脸愕然,张嘴还来不及说话时,已被施宣铃那张惨白似厉鬼,笼罩着浓烈杀意的脸吓了一跳,她此生从未感受过那样强的压迫感。
“是你,是你毁了我阿娘的尸身,将她挫骨扬灰,洒进了湖水里,让她尸骨无存,在这世间沦为孤魂野鬼的,一切都是你勾结当年那个戚管家做下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