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四公主要来逛,瑞香坊上至阿香的几个姐妹,下至来自江南的绣娘们,个个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都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见人衣裳,插上首饰,齐刷刷站在后院里等着。
济兰抱着小琏儿过来玩儿,看见一院子团锦簇,笑得开怀。
“我看书上说,‘女为知己者容’。你们这样盛装打扮,四公主看了一定高兴。”
瑞香坊第一排领头站着的,是阿香的大姐,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品红色绣柿蒂纹的锦袍,站在春光里,人比娇。上来虚扶着济兰的右手,往屋里让座。
“主子按远近说,该比静贵妃娘娘先到。不知怎的,竟还没来。娘娘先请吧。”
济兰就把孩子给富察嬷嬷抱着,款款往待客的厅里走。
走到门口时,济兰看门上挂着的对联,似乎有些旧了,回头笑着吩咐道:
“前两天看诗,有两句很好,想挂我门前,偏刚换过对子,便宜你们吧。叫‘异林共色,别树鸟同声。’”
“额涅喜欢,就挂在家里又何妨?”
海枫本打算偷偷走近,猛地跟母亲打个招呼,小小地吓一下她。听见济兰想换对联还忍着,便放弃了这个想法,直接开口。
济兰携了女儿的手,母女俩并肩站在台阶上,远远地乍一看过去,宛如双生。
“我如今就爱看这些诗呀词的,今儿想起这两句,明儿又爱旁的。换来换去,得要多少功夫?”
“额涅要喜欢,天天换又怕什么呢?这两句就挂家里。”
阿香的大姐,赶忙在旁边接口道:
“咱们只会绣,在诗书上不通。娘娘好容易赐了两句下来,主子还是赏咱们吧。”
“嗨,你们要爱这个,古往今来一二千年,咏春的句子,一天换三遍,一年四季下来都有得剩。譬如‘骑马倚闲坊,新衣著雨香。’又有‘衣’字,又有‘香’、‘坊’二字,比异林二句更适当。”
“牡丹相次发,城里又须忙。四公主这是,催我快点画样子?”
海枫绝不会认错这个略带狂妄的嗓音。
果然,穿过人群缓缓走来的,是八福晋,郭络罗瑜珞。
因为伤势严重,八福晋前段日子,在公主府里住了快两个月,方便海枫调养她的身子。因此她跟济兰十分稔熟,一走上台阶,济兰就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八福晋的手。
“看你面色粉红,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样子画不出,便慢慢来也无妨。”
“娘娘可别小瞧我。已经都画好了。”
三人于是进屋坐着,看八福晋新想出来的图样。
阿香的大姐,站在地上,指挥绣娘们上茶水点心,两只眼睛还不忘盯着看,四公主手里的绘本。海枫一页一页翻完,她也跟着看完了,面上的笑容,逐渐放大。
济兰不住口地夸八福晋心思巧,从女儿的手里把册子接过来,又从头看起。
“正月里,因着宫里十三阿哥的生母敏妃、还有淑慧长公主接连没了,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不敢穿得太鲜艳,生怕皇上知道了生气。如今孝期也过了,这些牡丹样子绣出来,刚好赶上期。京城闺阁中,怕不是又要开始抢瑞香坊的成衣。瑜儿有这个本事,八阿哥却不知道珍惜。”
“娘娘别提他,我本来今儿心情不错来着。样子画的快,还得谢谢王先生,将他祖父群芳主人所著《群芳谱》,借给了我。”
旁边富察嬷嬷怀里的小琏儿,看母亲和外婆聊得开心却不带着她,急得连声高喊:
“让我看,让我看看吗!”
济兰就叫富察嬷嬷依旧把孩子交给她带,跟其余的姑娘们,一起下去休息,吃双皮奶。
“枫儿,你就为了给她们带点心,所以比我还晚到?”
“可不是吗!都要出门了,忽然想起这一条。红豆、莲子、玫瑰、杏仁的浇头,外边都吃腻了;我叫他们试着做酥核桃的,今儿一尝,果然不错。五方楼后日才开卖,先偏了咱们自己人,尝个新鲜吧。再有,用桃子果酱做了蛋奶酥,也一并带过来了。”
小琏儿对双皮奶的喜爱,热度已过,现在爱吃的是蛋奶酥。海枫为了对付女儿这条刁钻的舌头,真是把自己做过的、没做过的现代饮食,只要脑海里还有点印象,统统想了一个遍。
为了把蛋奶酥这道法式甜点做出来,海枫连来自法国的传教士张诚都问到了。结果康熙听说后,直接下令,让张诚去公主府帮忙做点心。
这下子,全京城都在翘首以盼,五方楼什么时候,上这道西洋名字叫‘舒芙蕾’的甜点。
八福晋看小琏儿喜欢她画的样子,双眼满是星星,语气中满满的宠溺。
“皇上这样加恩于琏儿,宗室里更是认定,她,长大以后,就是皇后。听说,太子殿下的长子弘昼,就差在公主府住下了?三天两头地,去跟姑母请安。”
济兰连连摆手表示不悦,她始终没搞清楚,女儿为什么,要把外孙女,捧到这样高的位置上。
“你们虽然跟我解释过几回,可我还是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琏儿长大后,宁可低嫁,都比入宫强。我在紫禁城里待过多少年?那里有什么好的?”
“娘娘,您还是信四公主一回吧。难道她把独生女儿,往火坑里推?皇上的丈母娘,她还看不上呢。”
海枫听她这几句话大有深意,便邀八福晋,去院子里看绣娘们斗草。
钟济海对京城的草草不熟悉,玩儿得不尽兴,索性邀上几个年纪小、胆子大的绣娘玩儿起了捉迷藏。海枫担心她俩的对话,被暗处藏着的哪个姑娘给听见,八福晋便提议,去凉亭里坐会儿。
“那里别说人,猫都藏不住。”
海枫点头表示同意,二人在石凳上坐定,耳边,都是青春少女们,充满活力的嬉笑怒骂。
石桌上点缀着两盆白海棠,在满院大红大绿的衬托下,仿佛出尘仙子般,不染世俗。
海枫掐下一小支并蒂的,簪在八福晋鬓边。
“瑜妹妹,你刚才说的,是叫我把女儿,嫁给大阿哥的长子吗?”
八福晋转过身去,一双清水杏眼,定定地看着四公主,把所有的笑意都收起来,严肃地道出自己的推测。
“依我看,四公主哪个侄子都不喜欢。你不日就要前往漠北定居,走之前,把女儿跟弘昼的婚约定下来,只要太子顺利登基,琏儿一个太子妃的前程,稳稳攥在手里。届时,你封镇国公主,岂不是顺理成章?但我看得清楚,四公主不是贪慕权势,牺牲女儿的冷血之辈。”
“那,我何必大费周章,在畅春园设局,把所有序了齿的阿哥,尽数算计一个遍?我不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汗阿玛要通过看皇孙如何,再重定太子人选;我的女儿,汗阿玛定了要当孙媳妇,皇孙中谁娶了她,便能被汗阿玛,高看一眼吗?”
“四公主好口齿,没一句谎话,听上去,颇能令人信服。我的名字,本来也要用‘琏’字来着。外祖父怕皇上听见多心,给改了‘珞’字。四公主不想让女儿当皇后。你想让她,当太子。”
海枫有一种,将面前这个女子,灭口的冲动。
虽然无凭无据,但是八福晋如果哪天反水,向八阿哥吹枕边风,那个男人可不容一点空子,绝对会以此攻击自己。
“一个字而已,我只喜欢它叫起来好听。弟妹太多心了。”
“四公主,不,殿下。瑜珞以外祖父母在天之灵起誓,便为殿下化为刀下之鬼,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您若真想登基为帝,千万别急着给琏儿定亲事。佟国维把琏格格封和硕格格时的情景,巧妙地在宗室里放出消息,大家伙儿都说,将来皇上不知是谁,皇后却眼看是定下了。公主府门庭若市,多少双眼睛盯着。您一定要奇货可居,拿捏住不松口。”
“你倒是消息灵通。”
“八阿哥眼下,对我死心塌地,什么都不瞒着我。他已经被众阿哥们,认定为投毒案的真凶,孤立无援,急得团团转。他就把心思动在琏儿身上,逼我跟他赶快生个儿子,将来娶表姐为妻。求殿下赐个灵方,免我生育之苦楚。”
“本宫要给,你就喝吗?”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