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故作恍然道:“哦,想起来了,才刚宝蟾端了一碗汤给我,我舍不得喝,就叫莺儿端给太太喝,没想到里面竟下了毒,好个歹毒的丫头,下这么大毒手。”
薛姨妈闻言便要发作,却被宝钗隐晦捏了下手,薛姨妈虽不知缘由,却也说道:“罢了,我这会子难受的紧,你们快出去吧。”夏金桂乜斜一眼宝钗,冷哼一声扭身而去。宝钗咬着牙出来迎候,好半晌才迎了大夫入内。那大夫开了药方,谁知薛姨妈喝了汤后,虽是吐了出来,但身子还是受了害,不觉生出一场重病,眼看时日无多。
宝玉、探春、惜春等都来看望过,虽换了几个大夫,却始终无济于事。
宝钗心下痛不欲生,愈发恚恨夏金桂。这日干脆寻了莺儿、宝蟾商议道:“这等毒妇,家里实在留不得了,宝蟾,你去寻一副蒙汗药来;莺儿,你寻了人牙子,待夜里将其蒙倒了便发卖出去!”
宝蟾、莺儿一一应下,下晌时果然在夏金桂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那夏金桂吃罢昏睡不醒,宝钗命莺儿给夏金桂换了衣裳,又叫了人牙子来。宝钗当场写了文书,作价二十银元将那夏金桂发卖了。
人牙子见夏金桂姿色上等,忍不住当夜就成了好事,其后淫辱月余,这才将夏金桂发卖往津门。
夏金桂这一去,宝钗、宝蟾如释重负,奈何薛姨妈不见好转,反倒愈发病重,没几日便过世了。宝钗自是痛哭不已,好生将薛姨妈安葬了,强打精神支撑家业。
这年冬月里,李惟俭又办喜事。贾家、薛家都带着孝,不好过去道贺,便凑了贺礼送去。
腊月里,湘云往两家来送了回礼。言辞间虽极为关切,却难掩面上称心。探春、惜春问湘云这月余如何,湘云先是怔住,继而痴痴笑将起来,面上一红,只道‘都好’。
宝钗心下泛酸不已,转头儿对宝玉管束得愈发紧了。非但是宝钗,便是麝月、袭人与探春,都对宝玉劝诫有加,惹得宝玉心下愈发厌烦。
眼看年关将近,这日宝玉憋闷的紧了,闹着要出去散散心。宝钗准他出去游逛一个时辰,谁知直到天黑还不曾回返。宝钗将两家小厮打发出去,入夜时才将宝玉寻回来。
宝玉见了宝钗便大倒苦水道:“都憋出病来了,也不让人歇个几天。”
宝钗没言语,自袖笼里抽出帕子来,寻了剪刀一分为二,劝诫道:“古时候有个书生读书半途而废,他娘子正在织布,见他玩耍了回来,就把才织的布铰断了,如今你就和那个书生一样,读书不用心,和这布一样,成了废物。”
宝玉不耐烦道:“这些故事早听厌了,背也背会了,我不过出去玩一会儿,就拿这些来逼我。”
宝钗见他不听,又请袭人、麝月、探春都来说他,宝玉心下暗忖:“这些女孩儿个个都入了禄蠹之流,越发惹人厌了。”
于是道:“别再提什么念书,真真让人堵气,我最厌这些道学话。明明是靠八股文章诓功名混饭吃,还说什么代圣贤立言,不过是东拉西扯,装神弄鬼,还自以为博奥,那些书生读了一辈子死书,也没有考取什么功名,都把人弄的呆傻了,还说是阐发圣贤的道理。子曰:“人不知而不愠”,并没有强求人人都满腹经纶,怎么必要考中功名,人人都成了书呆子才算好的了?名繮利锁必不能安然静怡,乃至奔忙苦楚,这又是何必?”
宝钗蹙眉道:“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无进取心,便只能当个庸夫了,可是一世也不明白事理,必然困惑,到老了怎能不悲戚?”
宝玉道:“那些做官的有多少有好结果的?我即使考取了功名,又能起多大作用?还是学庄子逍遥游的好。”
宝钗也恼了,说道:“你怎能将出世离群当做正经事儿?想人生不过几十载,荣华富贵虽有如过眼云烟,可你便甘愿穷困潦倒过上几十年?这也是圣人教导的?”
宝玉理所当然道:“功名犹如污泥一般,让你我陷溺在贪嗔痴爱中不能挣出,本来人出生时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却被污浊尘网拴住不能挣脱,实在悲哀。”
宝钗气得笑了,冷声道:“听你说来,赤子之心就是遁世离群、无责无任了,那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竟是可笑至极了,或是污浊不堪了不是?”
宝玉顿时哑然,不知如何反驳。
宝玉实在懒得再说,只道:“你既理屈词穷,那就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用功,争取考个功名!”看了眼外头抱着孩儿的袭人,又道:“莫让跟着你的人受苦才是,也不枉天恩祖德!”
说罢宝钗甩手而去,独留下宝玉发怔。
袭人这会子也抱着孩儿来劝宝玉,宝玉却道:“我的心事又有谁知道?功名身外物,富贵若浮云,人生易生发边银,何必为名多伤神。
我此生所求不过三两志友、日日饮酒品茗,即便多饮四五杯昏沉睡去,也是遍体皆春,怡乐无穷,与诸友持杯相对,或静坐浩歌,或望月赏,吟诗作对,巡游清玩,心骨清爽,此乐何极。
然囿于此处,学世人飞黄酣梦,何其凄然。为了名利,朝夕算计,锱铢必较,却把绝美鸟山水丢在脑后,诚为枉过一生,愚痴可怜。与其如此,我倒莫不如去做了那山人、乞丐,总好过这般蝇营狗苟一生。”
此时怀中孩儿哭闹起来,袭人解了衣裳喂孩儿,没好气道:“二爷既这般说,可知饮酒品茗都须得银钱的?若真个儿将二爷丢出去,只怕做不得山人,只能做得了乞丐!”
宝玉暗忖,山人的确需要银钱,可乞丐太臭了,不能当,实在不行,倒是能做个逍遥自在的和尚。
宝玉不禁越琢磨越有道理,想着每日囿于此间,何不做了和尚四下游方?当天夜里,宝玉待袭人、麝月入睡,悄然穿戴齐整离了贾家。孤魂野鬼一般在街上游荡到早间,寻到佛寺眼见内中香火鼎盛,顿时惹得宝玉不喜,只觉此间搅了佛祖清净。
宝玉干脆出了京师一路往南走,到得一镇,忽见一众僧人沿街化缘。宝玉顿时来了兴致,上前央其道:“诸位法师带了我去吧,我绝不贪恋红尘,情愿跟你们出家。”
那几个和尚见他生的眉清目秀,都道:“做和尚有什么好的,哪有做施主的好。”
怎奈宝玉非要出家,几个和尚都觉宝玉古怪,彼此嘟囔半晌,眼见宝玉一身衣裳不俗,定是哪个大家子弟,因是不敢开罪,只得应承下来。
不说宝玉一路顺着风雪往南而去,却说这日一早因不见了宝玉,贾、薛两家顿时炸了锅,赶忙散出去下人四下找寻,怎料到得夜里也不曾寻见宝玉踪迹。
探春、宝钗赶忙又寻了袭人问话,那袭人哭着将昨儿与宝玉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宝钗与探春对视一眼,顿时色变:“糟了!宝玉(宝二哥)说不得出家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