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春来百物不入眼
身如风前御,貌若雨后。
尖尖春笋将李惟俭身前衣裳揉做一团,好半晌又舒展开来。凤姐儿力竭瘫软,李惟俭咬牙揉着胸口,掀开自个儿衣裳瞧了眼,胸口险些被抓破了。
已是年关将近,王熙凤在伯府居停十来日,到底还是搬了出来。李惟俭本意家中老宅闲置,凤姐儿搬进去正好。谁知凤姐儿不肯,言‘又不差银钱’,于是四下观量了一圈儿,便选定西四牌楼左近,买了一处三进带小园的宅子。
凤姐儿当日出嫁时的陪房,如今籍契尽在贾家,李惟俭生怕外头的人手不妥帖,除去送了两个丫鬟,另有两个婆子与几个护卫。凤姐儿搬到此处后,又从各处雇请了二十余下人,这才勉强支撑了门面。
风消雨歇,想起凤姐儿方才癫狂,李惟俭禁不住问道:“我又不是不来寻你,何必这般下死手?”
凤姐儿这会子方才捣过气儿来,依偎在李惟俭怀中道:“前些时日做了個噩梦——”当下便将梦中情形大略说了,直把李惟俭听了个瞠目。
不由得心下暗忖,错非自己的缘故,凤姐儿可不就要落得个这般下场?
凤姐儿唏嘘几声,感叹道:“凭借他人之势,到底是空中楼阁,不过一封休书,我便落得个万般皆空。这世间女子,考不得科举,做不得官儿,也唯有靠着钱财笼络人心了。”
此番言语有感而发,自休弃后,莫说贾家上下人等,便是往来的亲友也断了往来。王子腾如今牵连官司,尚且不曾拘押回京,王家上下乱作一团,前些时日病急乱投医,王舅母竟扯了满脸尴尬的贾琏登门造访,求肯李惟俭为王子腾说几句好话。
李惟俭可是不粘锅,明知圣人要报十几年前的仇怨,这等时候哪里敢沾身?只说了些宽慰的话儿,便将王舅母、王打发了回去。
须知那会子凤姐儿可还是在伯府后院儿住着呢,那王舅母也不曾说看望一眼、过问一嘴。
李惟俭心下可怜凤姐儿,搂紧了其肩头道:“这世间志同道合的朋友可选,亲戚却没得选。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心隔肚皮的,要我说这亲戚情分最难相处。”
凤姐儿颔首,不禁又贴近了几分,可怜巴巴道:“我如今什么都没了,你可不能也厌嫌了我!”
李惟俭低头观量一眼,便见鹑衫散乱,白练湘绫,猩红莲瓣,眉如远山,脸似芙蓉,一点朱唇,两行碎玉,真可动情。王熙凤这会子正值信之年,正是女儿家一生最美的时候。当下俯身亲了下额头道:“早与你说了,离了贾家那是非窝。如今虽给不了你名分,可旁的一概都有。”
凤姐儿只当李惟俭又要拿银子砸,不禁腻哼一声道:“你那些营生留给林妹妹她们分吧,我又不缺银子用。”
李惟俭眨眨眼,笑道:“险些忘了怀中搂着的是个富婆,如此说来,往后岂不是要凤儿供养我了?”
凤姐儿这会子心绪好了些,也调笑道:“是了,往后你须得勤快些,不然小心我喜新厌旧。”
略略腻歪一阵儿,凤姐儿又忧心忡忡问道:“我如今只两桩事儿挂心,一则是父亲与大哥;二则是巧姐儿与二姐儿。”
李惟俭道:“王阁老早早退出朝堂,圣人此番也不会太过分,王阁老缴了银钱,这一关就算过了。倒是你二叔那一关不好过。”
凤姐儿道:“父亲早就与二叔说过,偏二叔贪恋权势,如今到底将自个儿折进去了。王家几支,便是二叔这一支没落了也没什么。”
李惟俭点点头,又道:“巧姐儿与二姐儿不用挂心,平儿是个妥帖的,自会照料好。你若是不放心,隔三差五来伯府走一趟,让红玉偷偷知会一声儿,好歹也能见上一面儿。”
凤姐儿惆怅道:“事已至此,也唯有这般了。”
又缠绵一阵儿,李惟俭起身,凤姐儿伺候着其穿了衣裳,李惟俭便赶忙往家中回返。
送过李惟俭,凤姐儿回返自个儿房中,只觉分外寂寥。少了几个小姑子的吵嚷,也少了知人心意的平儿,便是那俭兄弟也是别人的丈夫,莫非往后几十年便要这般一直捱下去?
正思量间,小丫鬟端了药碗进来,道:“奶奶该服药了。伯爷临走前嘱咐了,说定要让奶奶服用了才好。”
凤姐儿接过药碗,嘴里咕哝着:“不过是有些肝火,非逼着我用这劳什子的苦药。”
话是这般说,凤姐儿到底蹙眉喝了药。那药许是有助眠之效,这日用过晚饭凤姐儿便困倦了,不多时便睡下。
冬日天短,这日到得二更天,外间忽而传来吵嚷声。凤姐儿醒了过来,此时丫鬟已然掌灯,凤姐儿忙问:“外头什么事儿吵嚷?”
有小丫鬟赶忙去扫听,须臾回转,面色灰白唬了脸儿道:“可了不得了,家中进了贼人,亏得耿护卫身手了得,将那贼人拿了下来。”
凤姐儿蹙眉说道:“许是瞧我才搬过来,这才起了歹意。”
待须臾,又有婆子慌张入内,面色惨白道:“奶奶,耿护卫使了手段,那贼子起先还不肯招,如今终于吐口,敢情此番不是为财,而是来要奶奶的命!”
凤姐儿唬了一跳,说道:“我才搬来,又不曾招灾惹祸,什么人要对我下死手?”
当下凤姐儿穿了衣裳,领着人往前头去。过不多时,几个护卫将个粗壮汉子押上来。凤姐儿略略观量,便觉此人有些眼熟。
仔细一看,顿时银牙暗咬:“邢德全?我与伱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杀我?”凤姐儿恍然,拍案道:“是了,定是大太太指使你来的!”
邢德全这会子肠子都悔青了!
前些时日凤姐儿被休弃,邢德全探听得此番邢夫人出了大力,眼睛一转,立马寻了尤三姐去表功。那尤三姐大喜之下,很是让邢德全占了一番便宜。
待过得几日,尤三姐便道:“她不过恶事彰显,被撵出了贾家。回了王家一样儿好生过日子,可怜我那姐姐却白白死了。”
邢德全被唬得五迷三道,当下便道:“这有何难?如今她躲在伯府,自然不好下手,可她迟早要走。等她一动手,我叫了几个好兄弟,定要给三姐儿出一口恶气!”
尤三姐顿时蹙眉道:“怎能因着我,让你惹了人命官司?”
邢德全眼见尤三姐楚楚可怜,顿时豪气顿生,拍着胸脯道:“此事你莫管了,包在我身上!”
其后几日,邢德全总算得偿所愿。
一日忽在夜里听闻哭声,眼见尤三姐哀思尤二姐,又听闻凤姐儿自伯府搬走,如今就住在东四牌楼,邢德全咬着牙便要杀了凤姐儿。
这厮先是去了一趟铁槛寺,避了贾蔷、贾环等人,与那些青皮喇咕悄声说了。谁知那些青皮喇咕只要好处,这等人命官司是万万不肯的。
邢德全无奈只得亲自动手,谁料刚翻过墙头便被李惟俭留的护卫给抓了个正着。
凤姐儿恨极了邢夫人,咬牙道:“明日便去报官,我倒要看看大太太这回怎么说!”
邢德全一听要牵连邢夫人,顿时心下暗急。心下忖度,他虽自称英雄好汉,可到底捱不住手段。来日到了公堂之上,料想三木之下什么都得招了。如此,又何必牵连姐姐邢夫人?非但是邢夫人,三姐儿那边厢也不好牵连。
当下梗着脖子道:“凤丫头何必牵连无辜?我不过是一时义愤,这才起了杀意。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只管打杀了我便是!”
凤姐儿有心即刻便报官,可转念一想,既然事涉邢夫人,说不得便要将府中旧事牵连出来。不拘如何,尤二姐那一桩事总是不光彩。
因是凤姐儿咬牙吩咐:“先将他关去柴房,待明儿我寻了伯爷商议一番如何料理。”
转过天来,李惟俭方才用过早饭,便有凤姐儿打发人来说遇到了刺客。李惟俭唬了一跳,打发人去衙门告假,自个儿慌慌张张便往凤姐儿宅子赶来。
到得地方听闻详情,李惟俭蹙眉道:“自绣春囊一事后,这邢德全便逃之夭夭,素来与大夫人并无往来。再说大太太只想着掌家,如今你早离了贾家,又何必暗害于你?只怕内中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