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帝思量半晌,眼见戴权随侍一旁不曾离去,这才问道:“有事儿?”
戴权笑道:“回圣人,奴婢方才听了个趣味。”当下便将昨日强拆,今日各家东主争先抢后自愿加价续租的事儿说了出来。
政和帝听罢却笑不出来,只叱责道:“混账!这些勋贵如今都成了国贼禄蠹,只知占朝廷便宜。”顿了顿,又骂道:“李复生既知弊情,为何不上书严查?此番行止太过避重就轻。”
戴权心下腹诽,那钻空子的大头是东宫,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吴贵妃便是给了再多银钱也不能说。否则就是离间天家父子,万一惹得圣人大怒,说不得就性命不保。
他又与李惟俭颇有交情,因是赶忙找补道:“李伯爷初来乍到,且这等事向来都是内外勾结,只怕会稽司上下都不干净。李伯爷素来行事周全,不好妄动会稽司,想来是打着徐徐图之的主意?奴婢愚见,做不得准。”
政和帝哼声道:“什么徐徐图之,他就是不想坏了名声。”顿了顿,政和帝吩咐道:“去寻一本《海忠介公全集》赐给李惟俭,好好学一学直臣之道。”
戴权赶忙应下,面上哭笑不得。让李惟俭跟海瑞学?这二者可是风马牛不相及啊。旁的不说,单说身家,那海瑞穷得家徒四壁,咱们这位李伯爷可是富可敌国啊。
海瑞穷得底儿掉,自然敢破罐子破摔,成了海笔架;人家李惟俭富得流油,何苦干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戴权寻了海忠介公全集,转头打发小黄门往内府衙门去送。不过一个时辰,临近晌午李惟俭便得了赏赐,谢过皇恩之后心下莫名不已。
略略翻看了书册才知海忠介便是海瑞,随即心下极为不屑。人家海瑞清廉自守,他李惟俭可做不到。且海瑞可是著名的大喷子,到后来地方士绅宁肯走关系、银子送海瑞高升,也不愿与其纠缠;李惟俭要推行工业革命,须得跟进步士绅打成一片,这能一样吗?
再说衙门事务,解决的法子又不止一种,又何必费力不讨好去得罪人?
到得申正时,李惟俭处置过庶务,乘车回返自家。方才进得东路院,便见今日出迎的乃是黛玉身边儿的大丫鬟雪雁。
瞥见其挂着脸、噘着嘴,李惟俭便问道:“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雪雁却道:“下晌隔壁大太太来了一遭,说了些闲话,转而就说老爷做官不会和光同尘,又与太太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太太心下气恼,可到底念着其是长辈才没发作。”
李惟俭顿时蹙眉不已,问道:“大太太?她都说什么了?”
待他仔细问过,才知这日缮国公府伯夫人来给贾母请安,其后又与邢夫人说了好些闲话。那缮国公府私底下钻空子租了会稽司数十处铺面、宅第,所谓善财难舍,又想着与李惟俭从无过往,这才想着请邢夫人做个中人。
也不知其许了什么好处,到得下晌那邢夫人便寻了黛玉说道,一说李惟俭不会和光同尘,二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拿姿作态的充大辈,可是生生让黛玉怄了一回,也是因此方才没出来迎李惟俭。
李惟俭立时眯了眼暗忖,邢夫人这是欠收拾了!前番因着王夫人上赶着凑上前,李惟俭便一门心思的整治了王夫人,却将邢夫人这个始作俑者放在一旁。待娶了黛玉,其后更是懒得理会邢夫人如何,不想这邢夫人此番又跳了出来。
思忖间进得内中,便见黛玉正蹙眉靠坐软榻上翻看书册。
李惟俭到了近前笑道:“瞧什么呢?”
黛玉放下书册与李惟俭看了,这才道:“不过是前明的杂书。”
李惟俭观量黛玉神色,说道:“还生气呢?大太太都是浑说胡吣,以后少搭理她。”
黛玉摇了摇头,却道:“她说那些,我只当没听见。唯独心下有些担心四哥……此番得罪了人,往后生怕四哥不好处置。”
“得罪人?若果然有人心下怨恨,那我回头儿就揭了盖子,让这些不知好歹的知道知道什么叫得罪人。”
眼见李惟俭面上并无忧虑之色,黛玉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主动牵了李惟俭落座道:“我本也没当什么,只是她说过之后,我忽而想起了父亲。”
是了,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就是被扬州盐商、官僚合谋给害死的……非但如此,只怕那庶兄弟与其母贾敏也是为人所害。有此前例,也无怪黛玉会挂心。
李惟俭便顺势将黛玉揽入怀中道:“妹妹放心就是了。”当下便将此事情由说了出来,其后才道:“圣人委任督抚为总理大臣,又提拔数个协理大臣,此举明显是受不了内府贪鄙成风,有意革新。当此之时,我这般掀桌子算是救了他们,不然背后的各家最低都要罚银子。”
黛玉立马问道:“那圣人会不会责怪四哥?”
李惟俭笑道:“无妨,圣人本意就是革新,旁的都能暂且放下。既然如此,为夫勤于王命,又锐意进取,圣人顶多会以为为夫不走寻常路,却挑不出旁的来。”
这要是李惟俭方才想明白的。不就是革新吗?简单,回头儿李惟俭就上奏圣人,恳请朝廷往内府派出御史监督,如此一来,各处硕鼠投鼠忌器,贪鄙之风也能稍减。
黛玉听过分说,这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道:“如此就好,那快吩咐人摆饭吧。”
李惟俭却道:“不急,我先往荣国府走一趟。”见黛玉不解,李惟俭就道:“妹妹本就身子骨弱,倘若大太太总这般不着四六的吓唬人,便是好人也要吓得病了。不好好说道说道,难免来日再犯。”
黛玉心下犹豫,说道:“不若我与四哥一道儿过去?”
李惟俭摇头道:“我自己个儿还好撂下脸,妹妹去了,大太太软话一说,只怕妹妹抹不开情面。”
黛玉一琢磨也是,便嘱咐道:“四哥好好分说,莫闹得亲戚情分都没了。”
“我自有分寸。”
交代过一句,李惟俭换过衣裳起身便往荣国府而去。
一路自箭道尽头角门进得会芳园,须臾到得凝曦轩前,眼见徐嬷嬷正领着几个健妇巡视而来,李惟俭干脆驻足道:“这往后园中巡视如常便好,毕竟那祸胎已经往江南去了。”
徐嬷嬷屈身一福道:“是,那我回头儿便去告知太太。”
李惟俭心下讪讪,胡乱摆摆手道:“罢了,还是我自己与妹妹说罢。”
他此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瞒不过黛玉去。与其私下吩咐,事后被黛玉揭短,还莫不如厚着脸皮与黛玉缠磨呢。
过得木桥,与东角门的费婆子招呼一声,李惟俭迈步进得大观园里。
石垣一旁便是玉皇庙,李惟俭放缓脚步往里头观量。算算好些时日不曾来探视二姐姐了……都怪宝玉那货,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甬道一路而行,过得沁芳亭,临道大观园正门前方才撞见探春。
探春笑着一福道:“俭四哥怎地来了?说来可是有些时日不过来了,头晌老太太还念叨了呢。”
李惟俭笑道:“这不正要来给老太太请安?这几日老太太寝食可好?”
探春干脆伴行,面上笑着说道:“都好,就是有些苦夏,食不下咽。亏得邢姐姐给了食谱方子,今儿试着做了几样,都颇为爽口。”
李惟俭点点头,转而说道:“三妹妹,我怎么记得家中与缮国公府并不对付啊?怎么下晌大太太来替缮国公府做了说客?”
探春面上一僵,回头观量一眼,几个丫鬟顿时驻足,待二人行出去好一阵方才缀在其后。
探春便苦着脸道:“缮国公府的伯夫人说石伯爷幼弟方才弱冠,早年定了亲事,奈何去年那女子一场风寒就殁了。大太太以为伯夫人有联姻之心,这才上赶着做了出头鸟。”顿了顿,又道:“凤姐姐知晓后,寻大太太分辨了几句。奈何到底是长辈,凤姐姐也不好多说什么。林姐姐不曾多心吧?”
李惟俭冷笑道:“泰山便是因此殁的,妹妹又怎会不多心?”
探春顿时懊恼道:“我也是方才知晓此事,正要过去开解一番林姐姐,不想俭四哥就来了。”
李惟俭道:“三妹妹莫管了,二嫂子管不得此事,我总要寻老太太说道说道。”
探春四下瞧了瞧,这才低声道:“如此也好,如今太太拘束在房里,大太太没了制约,再纵容下去只怕愈发没眼瞧。”
当下再不多言,探春引着李惟俭过西角门,又过粉油大影壁,听闻小院儿中欢声笑语,李惟俭便纳罕瞥了一眼。
探春蹙眉又道:“三姐儿来寻嫂子说话儿,呸,她还有脸来!”
李惟俭暗忖,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儿如今连探春都知晓了……只怕就单单瞒了凤姐儿去?
他略略顿足,说道:“二嫂子月份大了,不好动了胎气。”
探春颔首道:“俭四哥说的是,因是因此,我与平儿这才吩咐四下瞒了凤姐姐。”
算时日,凤姐儿明面上怀孕八个月,实则是七个月。
寻思间自穿堂到了荣庆堂后院,又从一侧兜转过来,入得内中便见厅堂里摆了冰盆,有小丫鬟正摇动蒲扇扇着风。
软榻上贾母高坐,邢夫人刚好坐在下首陪着其说话。
鸳鸯禀报一声,那邢夫人扭头便见李惟俭沉着脸行来,顿时心下一凛。
贾母此时便招呼道:“俭哥儿来了?头晌方才说过你许久不来,不想这会子就来了。”
李惟俭拱手作礼道:“老太太,晚辈此番可是来告状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