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顿时感念不已,扯着探春道:“难为三妹妹想的周全。”
惜春凑过来笑道:“林姐姐,那鹦鹉此番就能带走,偏这大燕子不好处置了。”
黛玉笑道:“本就是翱翔天际的野物,也不必拘着它们。”
一行人等只在内中转了一圈儿,便往外行了去。黛玉眼见怡红院空置了,便与众人说道:“那怡红院还大一些,你们怎么不搬过去?”
探春道:“哪里不一样?左右我是住惯了秋爽斋。”
惜春道:“还是暖香坞好些,怡红院太远了些,与姊妹们往来多有不便。”
说话间一行人到得蓼风轩,自有丫鬟奉上坐垫,姑娘们彼此挨着坐了。邢岫烟话语不多,只在一旁陪笑;探春心下艳羡不已,虽分外好奇黛玉在伯府如何情形,却不好问出口;倒是惜春因着年岁小,这会子没了忌讳,叽叽喳喳问询了许多。
黛玉一一答过,惜春便蹙眉道:“伯府竟也寻常,俭四哥这般家业,还道林姐姐过得与咱们不同呢?”
黛玉顿时笑道:“再是富贵也不能吃金喝玉吧?四哥便说过,这银钱到了一定程度,于他眼中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惜春眨眨眼,说道:“那林姐姐的数字好多啊。”
黛玉顿时乐不可支。恰此时丫鬟送来茶点,因着阻隔,探春便要顺势起身迎一步,不料却被邢岫烟抢了先。
那邢岫烟先行端起茶盏来,咬唇略略思量,旋即朝着黛玉双手奉上:“林姐姐请用茶。”
黛玉面上一僵,抬眼与邢岫烟对视了一眼,却见其眸中虽有崇敬,余下的却是坚定。
紫鹃聪慧,赶忙过来道:“怎好劳烦邢姑娘,还是我来吧。”
说话间紫鹃探手去取,却不曾拿动。那邢岫烟没了笑意,只低眉顺眼道:“不妨事的,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
黛玉忽而展颜笑道:“邢姐姐偏要客气,序年齿我还是小的呢。”说话间起身接了茶盏,转头便塞在了惜春手中:“我这会子不渴,四妹妹年岁小,还是四妹妹先用茶吧。”
惜春隐隐觉着不妥,却不曾瞧出内情来,便懵懵懂懂的捧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一旁的探春讶然无比,目光不住的打量着邢岫烟。这位邢姐姐素来低调小心,也不知为何忽而大胆起来。
再看邢岫烟与黛玉,只须臾光景,二人便好似忘了方才情形一般,一个笑语晏晏,一个依旧陪笑不已。
探春心下佩服邢岫烟大胆,却并不看好。
此时就听黛玉说道:“说来这几日用惯了家中饭菜,分外想念邢姐姐的手艺,不知过会子邢姐姐可得空?”
邢岫烟就笑道:“姐姐想用什么只管吩咐,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只剩下厨艺了。”
眼看临近午时,黛玉便与探春、惜春告别,领着邢岫烟往伯府而去。
探春、惜春将黛玉等送过东角门,回返时惜春方才后知后觉道:“三姐姐,邢姐姐方才是给林姐姐敬茶了吗?”
探春叹息着摇头道:“这内中的事儿咱们不好掺和,还是莫要管了。”
探春心下暗忖,也不知那邢岫烟何时与俭四哥情根深种的,错非如此,以其性情绝不会做出方才那敬茶之举。又想,素日里林姐姐性子促狭、诙谐又有些小性儿,也不知此番二人如何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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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曦轩里,黛玉与邢岫烟徜徉而行,那邢岫烟极有规矩,总是缀后黛玉半步。
身后紫鹃与雪雁瞧得暗自咬牙,不知这位邢姑娘发的哪门子癫。奶奶方才过门儿,四爷婚假今日方才结束,这会子就上赶着来给奶奶敬茶,存的到底什么心思?
黛玉忽而停步,与两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先回,我与邢姑娘说几句话。”
紫鹃与雪雁对视一眼,眼看黛玉目光笃定,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
凝曦轩中只余黛玉与邢岫烟,黛玉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这才说道:“我素知你性情,万万不曾想到今日你来敬茶。”
邢岫烟叹息着道:“姐姐见谅,一则情非得已,二则……实在是无从抉择。”
顿了顿,她解释道:“见过了伯爷这般男儿,世间男子只怕大多都成了须眉浊物。敢问姐姐,若姐姐不曾入伯府,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入旁的门第?”
黛玉摇头。她既钟情于李惟俭,世间男子便再与其无关,哪里还会考虑旁的退路?若果然入不得伯府,黛玉宁愿一死了之。
邢岫烟苦笑着又道:“姐姐都这般想,更何况是我?且我家中情形,姐姐也略知一二。我那父母唯利是图,如今又受了姑母蛊惑,将来婚嫁只怕万般不由人,说不得哪一日便被卖了去给权贵做填房。
我心下反复思量,倒是宁肯进伯府为妾室。”
观量了黛玉一眼,见其不动声色,邢岫烟便道:“姐姐为当家主母,这等事儿总要经过姐姐。姐姐放心,如今我与伯爷清清白白,断无旁的情形。今日挑明了,若得姐姐准许,来日岫烟便鞍前马后奉姐姐为主母;若姐姐不准——”
她忽而沉吟起来,黛玉便看向她道:“那又如何?”
邢岫烟苦笑道:“二姐姐有些孤寂,我不若去与二姐姐作伴去。”
黛玉没作答,反而问道:“你心中所想,他可知道?”
邢岫烟摇头。
黛玉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心下不禁恍然,这些时日四哥心思都挂在她身上,家中姬妾难免艳羡不已,四哥又哪儿来的空去外头招蜂引蝶?
再者四哥如此出彩,外头士绅想要将女儿送进伯府的不知凡几,邢岫烟时常能得见四哥,长久下来芳心暗许也是寻常。
因是黛玉便笑道:“我可做不得他的主,这等事儿你去问他就是了。哦,今儿我想吃小炒肉了。”
邢岫烟顿时笑将起来:“就知姐姐爱吃这一口,我这就去摆弄。”
黛玉既没应承,也没驳斥,与邢岫烟而言便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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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门外。
车驾停下,丁如松骑马兜转回来道:“老爷,前头承恩侯车驾出行,咱们须得避让一番。”
京师街道狭窄,除去几条大街,余者能容两辆马车并行就不错了。又因京师中权贵、官宦满地走,这迎面撞见便有了规矩。什么规矩?说白了爵位低的让爵位高的,官儿小的让官儿大的。
李惟俭也不以为意,当下颔首,车驾旋即避让一旁。
过得须臾,便见承恩侯依仗逶迤而过,待车驾到得近前忽而停下,帘栊挑开露出一张笑脸来,那人拱手道:“李伯爷,久违了。”
承恩侯乃是当朝吴贵妃之父,李惟俭紧忙回礼:“侯爷客气。”
那承恩侯便笑道:“真真儿是详情不如偶遇,老夫这些时日谋划着创办个实学学社,听闻李伯爷乃是当朝首屈一指的实学大家,待开社之日,万望李伯爷前来捧场啊。”
李惟俭本能笑道:“这……差事在身,说不得过几日在下便要往津门、辽东巡视,若赶不及,还望侯爷海涵啊。”
那承恩侯大笑道:“本候听闻异域番邦有阿克玛人,但有祈雨,必天降甘霖,李伯爷以为何解?”不待李惟俭回应,那承恩侯便笑道:“盖因阿克玛人一直祈求,直到下雨为止啊。这实学社若无李伯爷莅临,只怕有名无实。如此,待李伯爷回京,那实学社再开也不迟。本候还有庶务,先走一步。”
李惟俭拱手相送:“承恩侯慢走。”
车驾辚辚而去,李惟俭顿时蹙眉不已。
方才斩断了太子的爪子,这晋王的母家又找上门来,真是烦不胜烦啊。略略思量,总是这般也不是法子,当下便吩咐丁如松往老恩师严希尧家中而去,又打发护卫知会家中。
临近申时,车行到得严家,李惟俭自行入得内中。赶巧,这一日严奉桢领着老婆、孩子回门,师娘又去了城外寺中烧香拜佛,因是李惟俭便只好在侧花园里独自游逛起来。
待过了小半个时辰,忽见老师严希尧一身便服提了鱼竿缓步行来。
李惟俭紧忙上前见礼,严希尧随意摆了摆手,边走边道:“又有糟心事?”
李惟俭赔笑道:“老师料事如神。方才打发了太子,又来了晋王。”
“呵,”严希尧到得池塘边,李惟俭紧忙自仆役手中接了凳子放置了,又扶着严希尧落座。鱼钩垂入池塘里,严希尧才道:“本就是应有之意……你与太子闹过一场,惹得圣人私下训斥东宫,吴家能不过来示好?复生是如何想的,莫非也要一般打发了?”
李惟俭蹲踞下来,瞧着池塘道:“圣人就两子,我若再得罪了晋王,只怕来日就要远遁海外啊。”
严希尧笑道:“你也是死心眼,那太子来算计你,你干脆拉上晋王,随意打发个营生就是了。如此情面上不得罪人,太子与晋王也知晓了你不想参与夺嫡的心思。”
李惟俭苦笑道:“也是年轻气盛,总想着那王家兄弟连番算计我,合该好生整治一番。”
“那等臭鱼烂虾,理会他们作甚?”
李惟俭道:“恩师,事已至此,可还有转圜余地?”
严希尧眯眼笑道:“莫慌,太子还真是个虚怀若谷的,再说此番也是王家有错在先。你瞧着吧,不日便有说客登门转圜。”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回你可不好随便拿个营生打发了。”
“这不是还要让我割肉?”
严希尧训斥道:“糊涂,你如今比前明沈万三如何?若无官身,便是家财亿万又如何,你能保得住?”
李惟俭嬉笑道:“老师教训的是,弟子也明白此理,只是心下不甘牢骚几句罢了。”
严希尧嘿然道:“这夺嫡一事,如今方才开了个头,往后只怕还有的闹呢。好在你年岁小,暂且不用太过掺和了。”
李惟俭随口问道:“恩师更看好谁?”
严希尧笑道:“老夫只追随圣人。”
明白了,谁登基便支持谁。
正待此时,忽而鱼鳔一沉,严希尧瞪眼叫道‘上钩了’,旋即起身后仰拉扯。拉扯两下,忽而一物破出水面,李惟俭瞧了眼顿时愣住。
但见那鱼钩下竟挂着个黄皮蛤蟆……这,想拍马屁都没法儿拍啊。
严希尧顿时面上挂不住,回头呵斥道:“那饵料方子可对?怎地上钩的是个蛤蟆?”
后头仆役委屈不已,却赶忙认错道:“老爷息怒,方才小的偷懒,少放了一样鸡骨粉。”
严希尧顿时没了兴致,摆摆手道:“罢了,今日饵料不对,复生且随我书房叙话。”
李惟俭讪讪应下,一声不吭生怕触了老师霉头。
待进得书房里,严希尧这才挑明道:“早几年老夫便知有今日之事,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何非让你娶并嫡?”
李惟俭愕然,眨眨眼才道:“忠靖侯?”
严希尧笑着颔首道:“有史鼎在,方才可保你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