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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紫鹃将煤油灯调暗了,转头便见黛玉手撑着桌案打了个哈欠。此时已然上更,偏姑娘困倦了也撑着不去睡,紫鹃哪里不知黛玉在等什么?
因是打了水来,仔细伺候了黛玉洗漱,过后便故作困倦道:“好姑娘,我今儿乏得紧,可得早些去睡了。”
黛玉乜斜一眼,窥见紫鹃脸上的笑意,禁不住俏脸微红,支支吾吾打发了其去安睡,自己个儿仍强撑着胡乱翻着书册。
又过半晌,外间静谧一片,忽而月洞窗轻轻敲响。黛玉心下又惊又喜,紧忙推开窗子,让那一袭夜行衣的李惟俭跨步进得内中。
眼见李惟俭一身漆黑,黛玉禁不住白了一眼,道:“穿个暗色的也就罢了,偏要弄一身漆黑,让人撞见了还以为是偷香窃玉的小贼呢。”
李惟俭就笑着打趣:“我可不就是来偷香窃玉的?”
黛玉面色红润,撅起小嘴来,不待开口便被李惟俭轻轻揽入怀中,随即在耳边低语道:“几日没来,有些想妹妹了。”
那嗔恼的话顿时忘了个干净,心下熨帖的黛玉禁不住也拥了李惟俭,低声应了,旁的话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须臾,二人分开,李惟俭扯着黛玉落座,那手儿却始终不曾松开。面上略略担忧道:“妹妹这些时日可还好?这手儿有些凉,可不好染了风寒。”
黛玉便道:“好多了。往前几年,每逢春秋哪一回不咳上十几日的?如今饭菜吃得,连药都不怎么吃了。”
李惟俭笑道:“千补万补,不如食补。妹妹这边厢短了什么,只管打发紫鹃去寻晴雯。妹妹不知,这几日总有士绅来访,家中礼物眼看就要将库房装满了。”
黛玉应下,忽而道:“琴妹妹这几日可好?”
李惟俭敏锐察觉黛玉言语中的别样关切,一边揉着一双白玉瓷也似的手儿,一边厢道:“妹妹吃味了?她才多大年岁,如今不过是当作妹妹养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宝琴家学渊源,于账目上颇有见地。正好秋芳有了身子,便有意暂且让宝琴看顾账目。”
黛玉偏头道:“你心中如何想的我又如何不知?偏拿好话来哄我。”
李惟俭干脆一带,让黛玉坐在怀中,低声道:“不过是见色起意,又怎比得上我与妹妹彼此相知?”
黛玉偏头,眼李惟俭眸中满是情意,心下酸涩顿时消散了个干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再也不提宝琴,转而起得身来,自桌案上的锦盒里寻了一块香饼来,用帕子包裹来塞给李惟俭道:“上回你说那香没了,我又配了一些。往后再没了,只管往我这儿来取就是。”
李惟俭低头嗅了嗅,纳罕道:“怎么不像是二苏旧局?”
黛玉展颜笑道:“换了个方子,名叫雪中春信,你回去试试可喜欢。”
李惟俭将香饼收进袖笼里,叹息道:“若妹妹过了门就好了,每日得闲也能与妹妹一道儿合香。”
黛玉笑着将头抵在其肩头,良久,此时到底中秋已过,李惟俭生怕凉着了黛玉,便牵着其去了卧房。
二人在暖阁里略略缱绻,听着床榻上的紫鹃烙饼也似的来回翻身,李惟俭又噙了樱唇好一番,这才与黛玉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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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李惟俭一早坐衙,及至未时方才回返。
与众姬妾说了会子话儿,正要去书房坐了,茜雪便来报:“老爷,二奶奶来送瓜果了。”
傅秋芳有孕在身不好劳动,宝琴便领着晴雯去迎,转眼便将王熙凤迎了进来。
只隔了一日,王熙凤再没了昨日的落魄凄惨,看面上容光焕发,又成了那个光彩照人的琏二奶奶。
未语人先笑,进得内中王熙凤就笑道:“哟,俭兄弟也回来了?刚好庄子上暖棚才产了头一茬瓜果,我便让人送来也让俭兄弟尝个鲜。”
哪里就凑巧了?只怕王熙凤是观量着自己车架,掐算着时辰这才登了门。
看破不说破,李惟俭将凤姐迎入内中,又命丫鬟上了茶点。傅秋芳冰雪聪明,自知知晓只怕凤姐是有事来与自家老爷商议,因是便推说身子沉,引着宝琴与几个丫鬟一道儿下去了。
待内中只余下李惟俭与王熙凤二人,王熙凤忽而眉头紧蹙,说道:“俭兄弟,昨儿多亏了你。”
李惟俭摆摆手:“二嫂子这话就过了,我看琏二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不信二嫂子只管站在那儿,看琏二哥敢不敢下手。”
“我可不敢!”王熙凤恼道:“他那会子好似痴心疯一般,谁知为了个淫妇能做出什么来?”顿了顿,又道:“俭兄弟,我此番是来寻你问策来了。你也瞧见了,太太生生塞了个秋桐来。你二哥昨儿夜里便把人接了来,连家都没回,扯着那秋桐就在书房胡天胡地……”
王熙凤红了眼圈,却又说不下去了。到底是自己个儿的家事,内中委屈又怎么与俭兄弟言说?
李惟俭端着茶盏思量道:“二嫂子,说句诛心的话,这荣国府内宅丫鬟、婆子算起来不过二百多号,还不比得庄子上的庄客多。二嫂子管家,能不往里头贴补银钱就不错了,可曾赚了半点好处?”
“这……俭兄弟的意思是?”
李惟俭将盖碗茶盏一分为三,指着其上道:“上头是老太太,”又指着其下到:“下头是太太,”再指着中间茶杯:“中间是二嫂子。错非二嫂子转圜,这老太太岂不就与太太对上了?偏二嫂子自己个儿受着夹板气还乐在其中。”
“可不就是!”
李惟俭笑道:“如何对付那秋桐,二嫂子自是有的是法子,我就不多说了。单说太太那头……当此之时,二嫂子何不退一步?”
“退一步?”王熙凤既纳罕,又心有不甘。
李惟俭知其所想,便劝说道:“二嫂子恩威并施,便是不管家,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得罪?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有不开眼的,二嫂子只管砸了银钱下去,自然有人代二嫂子拾掇了。”
王熙凤心下豁然开朗,是了!今时不同往日,待到开春,自己个儿的体己少说也有个五万两!五万两啊,只怕老太太的体己都没自己多呢!
若真不管家了,单是用银子砸,又有几人敢小觑她这个二奶奶?
李惟俭压低声音,又道:“且如今荣国府入不敷出,我隐约听闻……好似太太拖到月底才放了月钱?”
王熙凤颔首,也低声道:“太太的陪房寻了个收账的,每月将银子放出去,月底收回来,一来一回就是百多两呢。”
李惟俭便笑道:“既然家中捉襟见肘,此时二嫂子不后退一步,又如何显得出二嫂子的能为?”
“这——”王熙凤咬唇暗自思量。
半晌,李惟俭忽而又道:“是了,今儿倒是听了一桩趣闻。”
王熙凤纳罕抬首,就听李惟俭说道:“听同僚说,有个叫赖尚荣的,打算砸下两万两银子,买个内府的正六品主事。啧啧,这赖家怕是比贾家还有钱啊。”
赖尚荣?那不是赖大的宝贝儿子,赖嬷嬷的亲孙儿吗?怎么忽而说起这个了?王熙凤略略思忖,随即眼睛一亮!
前番宁国府出事,错非老太太一力保全,赖家早就墙倒众人推了。为何要保全?盖因老太太就是靠着赖嬷嬷等人方才掌控了荣国府。若赖家去了,换成太太的陪房做了总管,老太太哪里还掌控得了荣国府?
若将此事透露出去,来日自己撂了挑子,王夫人无计可施之下,说不得就会因着赖家而与老太太对上!孝道大过天,王夫人再是能为又如何斗得过贾母?
到时候说不得闹得灰头土脸,自己个儿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果然啊,自己瞧着千头万绪的不知如何着手,落在俭兄弟眼里,却是剥丝去茧,要破局简直易如反掌!
王熙凤瞥向李惟俭,见其面上不咸不淡,全然不在意方才之议,心下恍然,俭兄弟每日操心的是朝廷大事,想的是千万两的营生,又怎会在意旁人内宅里的蝇营狗苟?
也就是自己与俭兄弟交情深厚,换个旁人你看俭兄弟理会不?
两厢比照,凤姐不禁心下怦然,又暗恨‘我生君未生’,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
这般念头略略转圜,好半晌方才被凤姐压了下去。又面色如常饮了一盏茶,没口子的谢过李惟俭,方才起身匆匆离去。
李惟俭将凤姐送到会芳园侧门,负手而立瞧着凤姐远去,心下暗笑不已。有机会给那王夫人添堵,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又何乐而不为?
转身之际,却正好撞见披了披风而来的宝琴。
小姑娘明眸皓齿,笑眯眯凑过来,甜腻腻叫了声‘四哥哥’。李惟俭心绪大好之下,干脆探手扯了宝琴的手,兴致极高道:“走,有几日不曾逛了,妹妹随我逛一逛这会芳园。”
头一回被李惟俭牵了手儿,宝琴心下怦然,面上好似火烧,连话都说不出来,只闷声应下,便好似风筝一般一路被李惟俭扯着,飘飘忽忽往会芳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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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凤姐回返荣国府,与平儿方才回返自家小院儿,进门便见贾琏迎出来,遥遥一揖到地道:“昨儿都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饶过我罢。”
凤姐想起昨日委屈,又红了眼圈,道:“我怎么像个阎王,又像夜叉?那淫妇咒我死,你也帮着咒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可怜我熬得连个淫妇也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来过这日子?”
贾琏道:“你还不足?你细想想,昨儿谁的不是多?过会子我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再给你赔个不是,你也算争足了光了。这会子还叨叨,难道还叫我替你跪下才罢?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
道理是这般道理,若换了俭兄弟,凤姐只怕会反过头来赔不是。可换成是贾琏,凤姐没来由的心头好一阵厌嫌。
平儿眼见又要僵起来,赶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姐借坡下驴,也跟着笑出了声。
贾琏不曾瞧出破绽来,便笑道:“又好了!真真我也没法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媳妇来回说:“鲍二媳妇吊死了。”
贾琏、凤姐儿都吃了一惊。凤姐忙收了怯色,反喝道:“死了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一时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悄回凤姐道:“鲍二媳妇吊死了,他娘家的亲戚要告呢。”
凤姐儿笑道:“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
林之孝家的道:“我才和众人劝他们一回,又威吓了一阵,又许了他几个钱,也就依了。”
凤姐儿道:“我没一个钱!有钱也不给,只管叫他告去。也不许劝他,也不用震吓他,只管让他告去。告不成倒问他个‘以尸讹诈’!”
林之孝家的正在为难,见贾琏和他使眼色儿,心下明白,便出来等着。
贾琏道:“我出去瞧瞧,看是怎么样。”
凤姐儿道:“不许给他钱。”
贾琏一径出来,和林之孝来商议,着人去作好作歹,许了二百两发送才罢。那些人见了如此,纵要复辨亦不敢辨,只得忍气吞声罢了。贾琏又命林之孝将那二百银子入在流年帐上,分别添补开销过去。
又体己给鲍二些银两,安慰他说:“另日再挑个好媳妇给你。”
鲍二又有体面,又有银子,有何不依,便仍然奉承贾琏,不在话下。
转头平儿又将秋桐引来,那秋桐素知王熙凤不是好相与的,这会子心下忐忑不安,偏进得内中,王熙凤竟和颜悦色道:“老太太既发了话,往后你就搬了来。右边二房腾空了,你先住进去。二爷这些时日新鲜劲儿还没过,这几日就由你来陪着。来了家中,咱们往后就当姊妹来处。”
秋桐心下狂喜,赶忙跪下磕头表忠心道:“二奶奶这话说的让我如何自处?往后二奶奶但有吩咐,我定不会推诿。”
王熙凤强忍着心下厌嫌,笑眯眯让平儿搀起,又自手上褪下个金镯子来,道:“你才过门,总要送个见面礼。这镯子随了我几年,今儿就送与你了。”
秋桐心下愈发雀跃,那镯子样式新鲜也就罢了,单重量就得二两上下,可见二奶奶真真儿是有心结个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