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二人计议停当,税警税警,不论怎么瞧都理应挂在户部之下,这等扩充户部的大好事儿王仕云又怎会拒绝?王仕云粗粗誊写一番,待回头儿寻了幕僚商议润色,只待来日上书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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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又是几日。
湘云随着王熙凤这几日料理府中事务,又亲眼瞧着凤姐置办宴席,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期间王熙凤登门下贴,又问李惟俭借了厨子,转头将各色食材置备齐整。凤姐情知府中买办多有漂没之举,因是干脆打发了陪房来旺亲自去外头采办。
回头点算一番,竟只抛费了不到二百两。湘云瞧在眼里,比照上回,这一回的菜色不遑多让,可上回却足足抛费了二百三十两有余。
湘云顿时知晓,那多出来的三十几两一准儿是被下人漂没了。因是在怡红院里生了好一会子的闷气,映雪劝慰了好一番,又说‘贾家奴大欺主,姑娘来日当家做主,但有这般苗头只管打压了就是’。
湘云思量一番,这才心思渐宽。
转眼到得九月初三这一天,因着凤姐大办一回,连大奶奶李纨都特意与王府告了假来帮衬着。
可喜这日天气晴朗,李纨一早儿起来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
丰儿快步行来,见过礼后才道:“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恐不够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着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带着人搬罢。”
李纨应下,命素云接了钥匙,赶忙往缀锦楼去搬桌椅。临了又问丰儿:“你们奶奶可定下在何处开席了?莫非还是上回的藕香榭?”
丰儿笑道:“这会子池子里的荷花都败了,藕香榭没什么景致,奶奶就说要在凸碧山庄摆开酒席。”
李纨笑着赞道:“凤姐儿这心思极妙,登高望远,四下秋色,也是一桩美事。”
待丰儿去了,李纨领着丫鬟、婆子往缀锦楼而来,迎面与二姑娘迎春、邢岫烟打过招呼,当即上得一侧房里,但见内中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五彩炫耀,各有奇妙。
李纨捡着套色的命人搬了,出得缀锦楼又见水中画舫,思量一番笑道:“恐怕老太太高兴,索性把舡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了下来预备着。”
正说话间,碧月来回:“奶奶,老太太往园子来了。”
李纨赶忙领着人去迎,到得大观园门前,便见莺莺燕燕簇拥着贾母而来。这会子王夫人、邢夫人陪在贾母左右,左边厢是三春、黛玉、宝钗、邢岫烟,右边厢则是傅秋芳、宝琴、晴雯、红玉、香菱、琇莹等伯府姑娘。
李纨忙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高兴,倒进来了。我只当还没梳头呢,才撷了菊花要送去。”
一面说,一面碧月早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养着各色折枝菊花。贾母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
贾母忽而探手招过傅秋芳来,亲自撷了一枝为其簪上,嘴里嗔道:“说来偏你最要强,自打前几年来了一回,过后竟再也不来了。就隔着一道墙,哪里就劳动你了?”
傅秋芳笑道:“老太太,我这是羞于见人。”
贾母便道:“大到皇朝,小到女子,哪一个不是三起三落的?你家中遭了难,既识得我家门第,径直登门就是了。我家虽是中上人家,却也能护得住你一时。”
宝琴就凑过来道:“老太太,错非傅姐姐要强,又哪儿来的如今这般机缘?”
贾母笑着颔首道:“是这个理儿。罢了,这话不说了,咱们先往里游逛着。”
说话间往里行去,贾母又过问李惟俭事宜,傅秋芳就笑道:“老爷一早儿须得去坐衙,待过了晌午也就来了。”
当下再不提李惟俭,一应人等直往大观园里游逛。
凤姐儿这会子忙着置办酒席,探春便自觉多说了几句话,沿途指点介绍,倒是妙语连珠。
众人走走说说,转眼便到了潇湘馆。傅秋芳随在贾母左近,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墁的路。
晴雯见地上满是苔藓,紧忙上来扶了傅秋芳。
这会子紫鹃早打起湘帘,贾母等进来坐下。主人家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
王夫人便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
黛玉听说,便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首,请众人落座了。
傅秋芳头一回来,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便笑道:“只看这书房陈设,便知林姑娘果然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宝琴早知黛玉、湘云并嫡之事,便耍宝道:“是了,这哪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贾母搂着黛玉笑了一番,忽听船声,问道:“谁又预备下船了?”
李纨也纳罕不已,紧忙打发素云去扫听了,须臾回返,素云便道:“回老太太,是宝二爷在池子里。”
贾母闻言顿时蹙眉不已,扭头看向王夫人,却见儿媳同样眉头紧锁。
凤姐操办庆生宴,因着请了李家女眷,是以不好让宝玉入内。为此那宝玉一早儿就闹过了一回,只是贾母这回说死了不准,宝玉昨儿便负气而去。不想今儿竟不请自来!
贾母心下添堵,又思忖起了黛玉身前挂着的那块玉石来,不由得对那宝玉生出几分厌嫌之心来。
正要说话,鸳鸯道:“姨太太与二奶奶来了。”
众人方才起身,只见薛姨妈早进来了,一面归坐笑道:“今儿老太太高兴,这早晚就来了。”
贾母笑道:“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他,不想姨太太就来迟了。”
众人说笑一阵,贾母等不曾留意,那傅秋芳悄然凑在了湘云身边儿,正低声说着话;再看另一边,宝琴却不知何时与黛玉说在了一处。
王夫人趁着无人留意,紧忙叫过丫鬟,仔细吩咐了。那丫鬟快步出来,上得船上好说歹说,宝玉就是不肯听。丫鬟急得无可奈何,只得又回来报与王夫人。
王夫人听得眉头紧蹙,偏生这会子客人当面,又发作不得。
贾母指点了窗纱,众人歇过脚自潇湘馆出来,贾母见宝玉依旧在撑船,顿时没了去船上的心思。扭身笑着与傅秋芳道:“咱们一道儿去三丫头处瞧瞧去。”
众人应下,当下一并往秋爽斋而去。
傅秋芳、宝琴等随着贾母到得秋爽斋,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床侧还挂了一柄短剑。
傅秋芳与宝琴看在眼中,心下各自思量,这位三姑娘性情阔朗,行事有度,兼之方才言语间颇有妙趣,小小年岁便已如此,待长大了只怕更是了得。
略略坐了坐,众人又逛过缀锦楼,又往前头行去。转眼到得一处,贾母便道:“这是薛姑娘的屋子不是?”
众人应了,贾母便邀着傅秋芳、宝琴往内中一逛。不想方才进门,迎面便见宝玉兴冲冲而来:“老祖宗怎么才来?我可是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子了。”
原本面上堆笑的贾母顿时面色一僵,莫说是傅秋芳、宝琴、晴雯等,便是三春、黛玉、湘云等也一时间没了言语。
此番招待伯府内眷,又岂容男子胡乱入内?现在早已吩咐下,本道宝玉负气而去,过后不过是气恼一番,谁料宝玉竟硬生生闯了进来,还非要在客人面前露面。
王熙凤赶忙圆场道:“宝兄弟不是在撑船?怎么来了这儿?”
宝玉得意笑道:“老祖宗与姐妹们又不来,撑船也没什么意趣。”他好似不曾瞧见贾母神色一般,一双眼睛紧忙朝着傅秋芳与宝琴瞥过来。
傅秋芳心下厌嫌,紧忙拢袖遮面,宝琴也往王夫人身后躲去。
王夫人脸面臊得通红,却因着在客人面前不好发作,只蹙眉说道:“宝玉,这会子正待客呢,你先去外头耍顽可好?”
宝玉却道:“虽说是客,却也都见过,算是熟人。”当下虚指点着道:“傅姐姐、琴妹妹,晴雯、香菱、琇莹还有小红,小红还曾在我房外当过差呢。”
且不说红玉早已改回了原本名字,就是如今她也是伯府内定的姨娘,家中掌着事务,外头管着营生,莫说是寻常纨绔子弟,便是外头的官儿见了也须得让三分。
有道是‘养移气居移体’,久居上位,红玉自是将当日那三等丫鬟时日引为耻辱。这会子当面被宝玉提及,虽明知此人没什么坏心思,却也心下暗恼。
因是笑着不轻不重的刺了一嘴:“宝二爷,我名红玉,可不是劳什子的小红。”
宝玉恍然道:“是了,你改名字了。要我说也无需那劳什子的避讳,小红太过俗气,哪儿有红玉好听?诶你——”
“宝玉!”王夫人彻底恼了:“你再不走,休怪我修书一份与你父亲,我管不得你,只能叫你父亲来管!”
宝玉顿时一怔,此时目光掠过众人,只见王夫人面色阴沉,邢夫人虽笑着,却满是幸灾乐祸之色,薛姨妈面上讪讪,贾母没了笑模样。
往后头瞧,黛玉干脆不看他,只与宝琴说着悄悄话;三春等纷纷担忧不已,探春更是冲着宝玉摇了摇头;宝姐姐面上娴静,却目光冰冷的盯着他瞧;湘云瘪了嘴,一副恨铁不成钢之色。
再往后,琇莹且不提,那晴雯面上竟满是讥讽之色。
宝玉顿时心下一梗,想不分明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儿,不过是往自家园子来凑了回热闹,怎么就惹得众人厌嫌了?
这会子他兴致全无,只觉心如死灰,顿时蔫头耷脑道:“不用修书,我,我走就是了。”
言罢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而去。
王夫人生怕宝贝儿子出了差池,紧忙打发丫鬟缀上。薛姨妈紧忙朝宝钗使眼色,宝钗却视而不见,心下暗忖着,玉不琢不成器,总要宝兄弟多遭几回‘当头喝棒’,过后方才能劝说得了。
宝玉这一去,贾母就笑着与傅秋芳、宝琴道:“我这个孙儿,宠溺惯了,满心都是顽闹,并非存心唐突。”
傅秋芳笑着摇摇头,也不接茬。
凤姐儿过来圆场道:“老太太,您瞧宝丫头这房里如何?”
贾母这才来得及观量,但见房中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贾母心下顿时不喜,这般素净是装给谁瞧呢?客居贾家,此番落在伯府女眷眼中,说不得人家会以为贾家苛待了薛宝钗!
心下这般想着,贾母嘴上却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顿了顿,道:“鸳鸯,快去取些古董陈设来。”又转头嗔怪凤姐:“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
王夫人、凤姐儿等都笑回说:“她自己不要的。我们原送了来,都退回去了。”
薛姨妈也笑说:“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贾母摇头说:“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你们听那些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呢。
他们姊妹们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很离了格儿。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这闲心了。她们姊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有好东西也摆坏了。
我看她们还不俗。如今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梯己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
说着,叫过鸳鸯来,亲吩咐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
鸳鸯答应着,笑道:“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那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
贾母道:“明日后日都使得,只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