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赶忙摆手,贾母就纳罕道:“俭哥儿见过?”
李惟俭便道:“晚辈当日南下办差,曾客居蟠龙寺,曾与邢家比邻而居。”
说着,又看向黛玉。便见林妹妹这会子正目光灼灼看向邢岫烟,时而喉头耸动,想来定是记起了邢岫烟的好手艺。
因是李惟俭心下一动。
待贾母与邢忠妻说过话,邢忠妻又扯着邢岫烟去见邢夫人,李惟俭便道:“老太太,方才非止我见过邢姑娘,林妹妹也见过呢。”
贾母愈发纳罕,看向黛玉:“玉儿也见过?”
黛玉便笑道:“回外祖母,当日我曾请邢姑娘在家中小住了两月。”
贾母还不曾说话,湘云便抢着问道:“林妹妹,那邢姑娘品性如何?”
黛玉笑着思忖道:“恬淡清雅,得青莲之表,又有寒梅之骨,想来也是极为难得呢。”
湘云听得讶然不已,贾母便道:“难得玉儿这般夸赞人,想来心中也是极得意。不若这般,要是她在家中住下,干脆让你俩住在一处可好?”
“好啊。”黛玉笑着应承下来。
湘云却转动眼珠道:“姑祖母,好是好,只是林妹妹那潇湘馆略显逼仄,只怕住不开呢。”
贾母顿时蹙眉:“是了,这倒是疏忽了。”
湘云顿时笑将起来:“我那怡红院就不同了,五间宅子,我住东头,邢姐姐住西头,喜欢了就簇在一处顽闹,烦了就各自回了,谁也不打扰谁,岂不比潇湘馆更好?”
黛玉嗔道:“你们听听,云丫头这算盘珠子打得多响,只怕外头都听得见呢!”
此时就听大丫鬟鸳鸯道:“云姑娘怕是也想差了。怡红院虽广阔,可若要邢姑娘住进去,只怕要好一番折腾。”说话间看向二姑娘迎春,道:“倒是二姑娘的缀锦楼只住了一半,另一半闲置着,邢姑娘住进去刚好。”
湘云顿时不依,嗔道:“鸳鸯姐姐又来拆我台,再不跟你好了!”
黛玉想着缀锦楼与自己的潇湘馆极近,日后往来也便宜,便笑着没说话儿。
眼见湘云又扯着二姑娘迎春要其不要抢,贾母就发话道:“你们也别抢,人家究竟住不住还两说呢。”
话音刚落,邢夫人身边的媳妇便来回话,说是邢夫人想留邢忠一家住下。
众人又是笑说一番,湘云又来撒娇,贾母受不住,只得道:“这事儿你求我也是无用,不如去寻凤丫头,如今啊她才是管家的那个。”
湘云便道:“我一会子就去求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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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
平儿将茶盏放置王仁面前,那王仁笑眯眯观量,惹得平儿心中不快,赶忙扭身避过。
王熙凤看在眼中,心下鄙夷不已,念及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这才强忍着道:“哥哥怎么这会子来了京师?父亲可还安好?”
王仁不急不缓道:“父亲还好,倒是家中不太好。”
“怎么说?”
王仁放下茶盏道:“如今东洋愈发收紧,我前次见了那劳什子幕府将军,耽搁了半月才让其松了口——”说话间比划出三根手指:“——每岁多三条船。”
顿了顿,‘啧’的一声道:“杯水车薪啊,这东洋营生咱们家不过是挑个头,总要分润给下头,二叔那边厢这二年用银子又愈发多,再这般下去只怕入不敷出啊。”
王熙凤听得蹙眉不已,连忙问道:“父亲怎么说?”
王仁道:“父亲有意掺和南洋、西洋海贸营生,奈何这二者多为江浙、两广、福建士绅把持,咱们贸贸然横插一杠,只怕会惹得群起而攻之啊。”
王熙凤听罢,叹息一声没了言语。她再如何能为,如今也不过是贾家的媳妇,娘家有难处又能如何?
那王仁观量凤姐神色,忽而说道:“妹妹,我听闻你跟竟陵伯交情深厚,如今那蒸汽机厂子拆分,分出来二十余处厂子。这可是旱涝保收的好营生!妹妹不若代我引荐一番,若买得些许股子,咱们家也就有了底。”
王熙凤顿时警醒,凤眼看着王仁,似笑非笑道:“哥哥从哪儿听说我与竟陵伯有交情的?”
王仁道:“谁不知妹妹如今与竟陵伯合股了暖棚营生?嘿,正要跟妹妹讨个方便,我此来所带盘缠花销的差不多了,妹妹不妨先借我个三千两。”
王熙凤顿时变了脸色:“三千两?我哪里有三千两?”
王仁冷着脸儿道:“连我也要唬?外头都说妹妹与竟陵伯二一添作五,那暖棚营生每年少说四五万的银子。到如今少说存了四万两了吧?我不过是借三千两,又不是不还。”
王熙凤恼了,拍案道:“哪个野牛肏的胡乱嚼舌!我跟俭兄弟合股可是写了契书的,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我一他九,怎么就成了二一添作五?”
王仁见其发火,嘿然笑道:“许是以讹传讹?啧,俭兄弟?妹妹还说与竟陵伯交情不厚?”
王熙凤一时口误,顿时悔之莫及。她深知兄长是个得寸进尺、喜欢钻营的性子,因是便道:“这交情还不是看在大嫂子的份儿上?罢了,我不过给你递个话,成与不成的可不作保。”
顿了顿,又道:“我如今银钱也不凑手,平儿,去后头拿两个金项圈来抵了,先凑些银子与我哥哥。”
平儿应下,那王仁顿时不满道:“两个金项圈又能值几个银子?”
王熙凤眼睛一立:“爱要不要!”
王仁极其痛快:“要!”
王熙凤顿时心下好一阵气恼,碰上这般不要脸皮的兄长,她还真不知如何发作。总不能像是对付贾瑞那般来对付亲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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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东院。
看过半身不遂的贾赦,邢夫人、邢忠一道儿往外走,须臾到得厅堂里,邢夫人便自顾自的落座。
那邢忠不得吩咐,也不敢落座,只站着讪笑道:“妹婿瞧着……好歹能走动了?”
邢夫人低头撇着茶盏,头也不抬哼哼一声算是应了,旋即抬眼道:“怎么这会子来了?之前不是在苏州吗?”
邢忠赔笑道:“妹妹不知,如今活计不好找寻,苏州遍地都是新开的织场,要的都是懂机械的,我这般的人家不要。无奈之下,只好离了苏州,又去金陵厮混了大半年。
只是苏州如此,金陵也是如此。加之……岫烟年岁也大了,总要寻一门可心的亲事,这才腆着脸连求妹妹。”
邢夫人这会子烦恼不已,她本就不待见邢忠,加之瘫痪的贾赦这些时日略略好转,每日折腾得鸡飞狗跳,心下又不知贾赦死后自己该当如何,因是哪儿还有心思理会邢忠?
眼见邢夫人沉默不语,邢忠心下愈发没底,只得陪着小心道:“妹妹,实在是没法子了。若不是山穷水尽,也不至于来投奔妹妹。”
正待此时,婆子来回话:“太太,人从老太太那儿回来了。”
说话间便见邢忠妻领着邢岫烟入内。那邢忠妻也就罢了,满脸谄媚,瞧着让人心烦,倒是那邢岫烟不卑不亢的见了礼,随即束手站立一旁,瞧着颇有风骨。
邢夫人又见其颜色出众,略略思忖,顿时面上绽出笑意来:“都莫站着了,自家人,快坐下说话。岫烟多大了?”
“十五了。”
邢夫人愈发满意,笑着道:“是该寻个好人家了。”
此时,就听邢忠妻道:“说来也巧,方才正好撞见了李伯爷。”
邢忠眨眨眼,顿时大喜:“伯爷也在?可与……岫烟说过话儿了?”
邢忠妻道:“人那么多,倒是没说话儿……不过可是瞧了好几眼呢。”
邢夫人听得纳罕不已,赶忙问道:“岫烟见过俭哥儿?”
邢忠妻便道:“可不止是见过啊,还送过东西呢。”
邢岫烟赶忙止住道:“妈妈莫要胡说,李……伯爷不过是用火腿换了些时令河鲜,算不得送。”
那邢忠妻笑道:“有来有往,岂不更好?”当下又转头笑着与邢夫人说了过往。
邢夫人听罢,心下顿时心动不已。如今那李惟俭业已与史家下了小聘,二姑娘这事儿八成是成不了啦。天可怜见,如今又送来个亲亲的侄女儿邢岫烟,颜色比二姑娘还要俏立三分。
加之又与俭哥儿有旧,这事儿只消经办一番,说不得就成了!
二姑娘好歹是贾家姑娘,再如何也不能与人做了妾室。可这侄女不同啊!虽说原本也是仕宦之家,可如今不是破败了吗?
就算不破败又如何?前些时日那桂花夏家可是上赶着贴嫁妆也要送女儿与李惟俭做妾呢,可人家李惟俭全然看不上,竟然给推拒了!
若侄女果然给李惟俭做了妾室,说不得就能占下天大的好处呢。瞧瞧那傅秋芳,再瞧瞧那红玉。
傅秋芳出身不过与侄女相差仿佛,如今虽为妾室,却摆弄着上千万的营生;再看那红玉,不过是个家生丫头,仗着跟对了人,如今打理那暖棚营生也值个百万!
侄女颜色可是比傅秋芳、红玉还要强三分,说不得来日也能分个什么营生,到时候……
心下越想越美,邢夫人笑颜如花道:“这事儿怎么早不说?倒不是我吹嘘,岫烟与俭哥儿有这般旧事,可是天大的气运呢。”顿了顿,赶忙招呼道:“快去给老太太回话,就说我想留岫烟一家子住在家中,问问老太太怎么安置。”
有丫鬟领命,赶忙去了。
邢夫人又看向邢岫烟,不禁愈发欢喜,道:“这姑娘我瞧着就喜欢——”眼见邢岫烟头面只一根鎏金的簪子,邢夫人一咬牙,自头上拆下来一根步摇来,招手道:“姑妈也没什么准备,就送你根步摇,你可不要嫌弃。”
邢岫烟咬唇看向父母,邢忠妻露着后槽牙催促道:“还不接了谢过姑妈?”
邢岫烟只得上前接了,屈身谢过邢夫人。
又闲话半晌,那回话的丫鬟回来,喜道:“太太,老太太发了话,说让姑娘与二姑娘一并住在缀锦楼呢。”
邢夫人顿时长出了口气,好歹这一回婆婆没掉了她的脸面,因是催促道:“叫几个丫鬟、婆子,先去服侍了姑娘去缀锦楼。兄嫂若不急,咱们留下来说说话儿。”
邢忠堆笑应下,当即便有丫鬟、婆子来请邢岫烟。
邢岫烟便好似牵线木偶一般随着丫鬟、婆子往外行去,自厢房里取了包袱,篆儿也便跟了上来。
一行人等出得东院儿,又自角门进来,过仪门,行了半晌进得大观园里。
邢岫烟瞧着满园的富贵,心下咋舌不已,面上却不曾显露。一旁的篆儿却看花了眼,只觉如坠仙境。
忽而一声鹤唳,篆儿眼见两只仙鹤自假山后转出来,顿时唬得瞪大了眼睛:“姑娘姑娘,还有仙鹤呢!”
随行丫鬟、婆子彼此对视,暗笑不已,都腹诽这一主一仆到底是小门小户的没见识。
邢岫烟看在眼里,扯了扯篆儿道:“多嘴,少说话。”
那篆儿才做了几个月丫鬟,嘴里是应了,可见得此间富丽堂皇,转眼又忘了个干净。
到得紫菱洲,眼见楼宇广夏,篆儿顿时咋舌道:“这园子只怕值个几万两银子吧?”
有婆子嗤笑一声,道:“几万两?几万两连这溪水都引不来。单是修这园子,就足足用了三十几万两呢。”
篆儿眨眨眼,叫道:“天爷爷,这哪里是园子?真真儿是金山银海堆起来的富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