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肖的,气死了老子,如今又要气死老娘不成?”
贾赦眉头一跳,生怕贾母情急之下将惜春之事说将出来,紧忙道:“母亲——”
拐杖重重顿地:“滚回去抄写孝经百遍,何时抄完何时再来见我!”
大老爷贾赦心下委屈不已,实在不明白因何惹恼了贾母。按理说赖家犯下大错,再如何揉搓也不为过,怎地贾母如此气急败坏?
当下大老爷贾赦憋闷而去,待其走了,贾母紧忙命人给赖嬷嬷解了绳索。赖嬷嬷自是好一番哭诉,贾母叹息道:“也无怪大老爷如此发作,你那孙儿闯下如此大祸,此番就当惩戒了。”
赖嬷嬷唯唯应下,跪伏叩头不已,随即赖大、赖大媳妇也入得内中,哭嚎着谢过贾母宽宥。
邢夫人眼看大老爷被发落,闹了个没脸儿,只得灰溜溜而去。好在方才她不曾帮腔,不然这回也得被罚去抄孝经;王夫人看似面上不动,实则心下惋惜不已。倘若贾赦果然将赖家打杀了,到时她王夫人真正掌了荣国府的家,外头又有兄长王子腾做依仗,再不是贾母可以随意揉搓。真真儿是可惜了……
王熙凤插科打诨一番,待出得荣庆堂便蹙起了眉头。自打被李惟俭点醒,王熙凤自是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为大房谋算。
如今情形,贾母尚在,大房一动不如一静。且大姑娘元春如今封了妃,二房声势更涨,亏得贾母尚在,不然说不得大房便要被二房谋算死了!偏生公婆贪鄙愚蠢,竟打起了赖家的主意。
那赖家分明是老太太的臂膀,大老爷将其斩去,折得是贾母颜面,损的是大房声势。没了赖家,说不得大老爷、贾琏不知何时便会死得不明不白。她那姑姑王夫人,为着宝玉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啊。
凤姐儿心下烦躁,偏生无人言说。贾琏只知贪花好色,自命风流,这等事儿便是与其说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叹息一声,王熙凤忽而想到,倒是可以寻个时候与俭兄弟言语几句。
是了!俭兄弟与自己亲厚,又瞧不上荣国府的家业,更为紧要的是智谋百出,不妨与俭兄弟问计一番。
方才拿定心思,忽而有丫鬟慌慌张张来报:“二奶奶,大姐儿病了!”
凤姐儿略略回神,紧忙问道:“病了?怎么病的?”问过方才看清,来的是女儿身边儿的丫鬟丰儿。
丰儿哭道:“大姐儿自一早就哭闹不止,奶嬷嬷喂了几回也不吃,方才摸着头上滚烫,竟发了热!”
凤姐儿顿时心下急切,连忙道:“快去请太医来!”
当下再顾不得其他,紧忙让平儿推着回返自家小院儿。听闻此时,方才回转的王夫人也赶了过来。
须臾,擅小儿科的大夫背着药箱赶来,略略诊治一番便笑道:“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
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
大夫回道:“病虽险,却顺,倒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
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嬷嬷、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此时年关将近,又要预备省亲事宜,凤姐儿实在脱不开身,只得求肯大嫂子李纨代为管家。
王夫人虽心下极不待见李纨,却也不好亲自出面儿管家,因是只能应承了。李纨推脱不得,腊月二十七与忠勇王次妃告了假,约定过了正月十五再重新入王府教导永寿郡主。
永寿郡主李梦卿视李纨半师半母,满眼孺慕,自是十分不舍。转天便拖着次妃送了谢师礼,倒是与探春、黛玉耍顽了一阵,直到下晌方才回转王府。
贾琏自打南下见过世面,离了凤姐儿便要寻事,独自在外书房睡了两日,便十分难熬,只得寻清秀小厮去火。
转眼到了年关前,李惟俭依旧送来年礼,一如往常。贾家虽看似一切如常,却上上下下少了笑模样。盖因这会子贾蓉还看押在天牢,宁国府依旧封门闭户,贾政顾不得清高,被贾母催逼着联络亲朋故旧,虽上了不少请罪的奏书,却如泥牛入海,始终不得圣人处置。
也是因此,贾家子弟收敛了许多,便是贾琏都足不出户,每日家只在府中快活。
晴雯表嫂多姑娘生性轻浮,最是拈花惹草,表兄多浑虫只顾着每日酒肉耍骨牌,余事不管。是以这二年下来,宁、荣二府之人多有入手。
贾琏听闻过多姑娘的名声,过往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如今搬到外书房倒得了契机。
那多姑娘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她便没事也走两趟去招惹。惹得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
没滋没味儿的过了年,这日下晌贾琏正在外书房中独坐,兴儿忽而雀跃而来。喜道:“二爷,成了!”
“哦?怎么说?”贾琏顿时霍然起身。
那兴儿便道:“小的将银钱给了多姑娘,她便定下今晚,说多灌那多浑虫些马尿,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好好好。”贾琏顿时大喜过望。
兴儿又道:“二爷莫忘了,便定在二鼓人定,莫要早了。”
“办得好!”大喜之下,贾琏随手便丢过去五两银子:“拿去,赏你抹骨牌了。”
兴儿顿时喜滋滋而去。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
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
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她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
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哪里管什么娘娘!”
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
到得初十日,大姐儿毒尽斑回。送了娘娘,阖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自是生出‘小别胜新婚’之意,奈何凤姐儿腿脚不曾痊愈,贾琏便恼道:“早知这般,还不如在外书房待着呢。”
王熙凤许是觉着贾琏憋闷的久了,便笑道:“夜里让你跟平儿团圆一番。”
贾琏顿时转嗔为喜:“果真?”
王熙凤白了其一眼,强忍着心下醋意道:“自是真的,总不能将二爷憋的太狠了。”
贾琏顿时堆笑又来说小话儿,王熙凤却只是不理。待贾琏追问平儿行踪,王熙凤就道:“年关对过了账目,如今总要将暖棚营生出息结算一番。二爷等不及了?平儿下晌就回来了。”
贾琏顿时搓手笑道:“哪儿的话?自是等得及的。”
房中小丫鬟善姐正拾掇贾琏的衣裳铺盖,不料竟从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这善姐算不得家生子,这二年被王熙凤收在身旁,许了不少恩惠,因是一心向着凤姐儿。
她又不似平儿那般周全,忽而抖出青丝来,竟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偏生王熙凤这会子瞥将过来,说道:“善姐,这会子出的什么神儿?莫非掏出个女妖精来不成?”
贾琏忽而想到什么,顿时面色为之一变,紧忙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善姐,面上虽笑着,口中却极不客气道:“瞧见什么了?”
善姐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顿时一惊,呀的一声一抖手,那青丝便高高抛起,缓缓飘落。
原本还是笑模样的王熙凤顿时面上一僵,冷声道:“看来二爷在外头也没闲着啊。”
贾琏慌忙辩解道:“许是兴儿的头发,你又吃得哪门子飞醋?”
那青丝飘落地上,王熙凤瞥了一眼道:“我倒是不知,兴儿的头发丝何时这般细了。”
贾琏僵在当场,只得赔笑不语。
王熙凤心下厌嫌至极。若贾琏有俭兄弟那般的本事,便是再风流又如何?只消将夫人诰命赚来,她王熙凤亲自给贾琏张罗妾室去。没那般能耐,偏生还贪花好色、自命风流,王熙凤不禁暗暗后悔,当日自己怎会瞧上这般货色?
有心大闹一场,又想着不日便要省亲,闹出这般事来总是脸面不好看。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儿,说不得老太太也当她王熙凤不知轻重。加之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只凭着一缕青丝,闹起来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因是王熙凤强忍着怒气,只是不给贾琏好脸色。
贾琏赔了半晌笑脸儿,眼见王熙凤只是不理他,闹了个没趣,托词外间有事儿,这才灰溜溜而去。
到得下晌,平儿自李府回返,王熙凤扯着平儿说起此事,又命平儿仔细查明贾琏到底跟哪个狐媚子有染。
平儿嘴上应承,心下却哪里会认真去查?王夫人身边儿的周姨娘便是明证,若只顾着讨好主母,惹得主子厌嫌,说不得平儿来日也得沦落成人老珠黄、无儿无女、无人问津的下场。
因是查了两日,回头儿只与王熙凤说不曾查到。王熙凤不知平儿心中所想,只暗骂贾琏长了能耐,又因腿脚不便,这才将此事按下。
展眼元宵在迩,宫中太监不住往来,指点各类仪注。宁国府虽封门闭户,荣国府却上下喜气洋洋。
贾家出了这等大事儿,竟不曾耽误元春省亲,可见还有圣眷,说不得宁国府过后也不过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贾家众人商议一番,都觉定是如此,随即全心全意迎贾妃省亲。
转眼到得正月十五,荣国府上下等了一日,直到入夜时分,元春方才乘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家上下路旁跪迎,其后入内一叙骨肉亲情。
一众随行人等自有贾赦招待,元春只待三四个小太监入内。隔帘与贾政叙话,说不两句,元春便泪如雨下。
待见得宝玉,更是泪珠子止不住。
入宫十余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入目所及,旋起旋落者不知凡几。今儿还是妃嫔,说不得明儿就犯了罪过打入掖庭。其中苦楚,又有谁人知晓?
尤其这十几日,自宁国府事发,圣人再不履及元春处,直到前日方才来了一遭,闻言抚慰一番,也不曾留宿,只命其好生省亲,元春这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自古伴君如伴虎,朝廷上衮衮诸公如此,后宫中枕边人更是如此。
哭过一场,元春止了眼泪,自知不好让家中担心,随即仔细打量了黛玉。林如海遗章之事满朝皆知,自是瞒不过元春。其后又有宫中女官派来照料,元春自是对黛玉极为上心,只道宝黛婚事已定,只待除服降下赐婚恩旨。
其后筵宴游逛,元春存心考量,见过各处景致,赐下园名,又将各处景致之名略略改了,兴致所致,题绝句一首: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其后存心考量,便邀姊辈各题一匾一诗。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李纨各自用心题匾作诗,黛玉随行姊妹之中,心下杂乱。一则今儿是正月十五,念及已故父母,心下感伤不已;二则思念李惟俭,心心念念着,也不知何时方才能与俭四哥一道儿过个团圆日。
这心中杂乱,便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
元春看罢,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宝钗谦逊一番,心下古怪。这黛玉分明与宝玉生分了,怎地这会子又在贾妃面前展扬起来?
偷眼看去,却见黛玉神思恍惚,好似魂游天外。宝钗顿时忿忿不已,不意自己精心所作,竟只与黛玉胡乱作的五言律一般高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