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被劈头盖脸一通呵斥,顿时骇得不知如何开口。贾赦又笑吟吟看向李惟俭:“贤侄,咱们说咱们的。琏儿近来愈发不长进,待我回头儿好生整治一番。”
李惟俭笑道:“世叔,琏二哥如何不长进?前回处置林世叔身后事,又护送林妹妹回返,此番又打理园中事务,可是没少劳动。”
大老爷贾赦断然道:“他不过是掌个总,具体事儿还不是交给下头管事儿的处置?嘿嘿,俭哥儿,你那股子——”
李惟俭道:“明白了,世叔想来是想要入手一些暖棚的股子?晚辈这里应有九成,不知世叔想要几成?”
“九成?”贾赦眨眨眼道:“早前不是说五五分吗?”
李惟俭朗声笑道:“二嫂子原本是这般打算,可后来京师四周的庄子里遍地都是暖棚,若还依着二嫂子,只怕这会子就无以为继了。竞争嘛,不上规模哪儿争得过人家?因是晚辈又往里砸了十万两银钱,将那暖棚营生扩了几分。”
大老爷心下沮丧,他早就打听过了,也不知是来旺私下吐口被庄子里的下人听了去还是怎地,因是有下人疯传,说是这般大的营生乃是荣国府二奶奶与李伯爷二一添作五,每年单是出息就得四、五万。
四、五万啊!一半儿那就是两万多银子!
大老爷早几日敲打过贾琏一番,奈何王熙凤连贾琏都瞒了过去,因是贾琏咬死了就占一成。
大老爷贾赦思忖着儿子、儿媳是咬死了不给他便宜占,因是干脆横下心来,命邢夫人与王夫人递了话儿——不给他便宜占,那就干脆充公吧!
贾赦眯着眼,兀自不肯相信,说道:“不对吧?我怎地听庄子里头的下人说,那营生,俭哥儿与琏儿媳妇还是五五分成呢?”
李惟俭笑着摇头道:“晚辈这却不知从何谈起了。”
此时就听王熙凤在屏风另一边儿委屈道:“老太太可听真切了?孙媳妇当初可是跟老太太、太太说起过的,老太太、太太都寻思着观望,孙媳妇又鲁莽一回,早早应承了俭兄弟,事后只得咬牙自己典当了嫁妆,这才与俭兄弟合股办起了暖棚营生。
旁的不说,孙媳妇有多少体己谁不知道?如今偏生被人怀疑闷声发财,又一毛不拔,不知回馈公中……既如此,左右不过一成股子,孙媳妇今儿干脆就送到公中了。只是有一样儿,须得点算了银钱,孙媳妇如今还有不少铺子抵在当铺呢。”
贾母乜斜邢夫人一眼,恼道:“你们公婆钻钱眼儿里的不成?连凤哥儿的体己都要算计?凤哥儿有多少嫁妆,你还不知?算算不过二、三万,怕是还没有老婆子多。不若你们公婆回头儿也来算计算计我吧!”
这话极狠,邢夫人吓得再也坐不住,紧忙起身跪伏了,讷讷不知如何言说。
屏风这头儿的贾赦愣了愣,忙不迭起身又去告恼。
孝道当前,贾赦、邢夫人不敢驳斥贾母,贾赦只好辩驳道:“母亲莫要生气,都怪儿子,错听了谗言。那下头人都说琏儿媳妇发了大财,占了五成股子,每年单是出息就二、三万。儿子想着起园子掏光了家底儿,来日又要省亲,这才想着——”
贾母拐杖连连拄地,道:“你不想着开源节流,偏生想着算计凤哥儿,哪儿有你这样的公爹?今儿是给俭哥儿接风洗尘,你莫在这里糊弄我,且去祠堂跪一日,待将孝经背熟了再回来!”
贾赦、邢夫人吃了排头,又见贾母正在气头儿上,因是不敢驳斥,只得灰溜溜而去。
贾母又连番劝慰啜泣不止的王熙凤,只道体己银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收入公中。安抚过王熙凤,贾母看向王夫人,道:“太太,家中若是还缺银子,老婆子还有些体己。”
王夫人心下一跳,赶忙起身请罪:“老太太说笑了,家中虽略不凑手,却也不至于动用老太太的体己。儿媳妇想想法子,总能将此事办妥。”
出了这档子事儿,掌家的又是王夫人,贾母自然要找王夫人算账。眼见她如此说,贾母扯过王熙凤道:“我可事先说好,谁也不许算计凤哥儿的体己。若果真差银子,便寻我老婆子来讨。”
王夫人连道‘不会’,面上虽堆着笑意,不经意瞥向王熙凤时,眼中却闪过寒芒。
方才这一出自是因着邢夫人起了头儿,可处置的法子多的是,偏生王熙凤要闹将起来。其意不言自明,怕是连那一成股子都不想收入公中。
王夫人虽遇到外间事儿不甚分明,事涉宝玉又会舐犊情深,可管家、掌家这般多年头儿,自是对人心有一番琢磨。因是心下总觉得王熙凤这般,好似在防着自己一般。
思忖一番,王夫人心下暗忖,过后儿总要找补一番才是。许多事儿没了王熙凤帮手,可就要她在前头打头阵了。
一场酒宴闹到此时,虽不说是不欢而散,却也算得上意兴寡淡。李惟俭又略略坐了一会子,待酒宴撤下,喝过一盏茶,眼看戌时将近,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大姐姐李纨亲自相送,莫说是王熙凤了,便是黛玉、迎春都不好上前,因是三女只能眼巴巴目送李惟俭远去。
出得荣国府,坐上马车,香菱便嬉笑着将那书册与香囊塞到李惟俭手中。
“四爷,林姑娘的心意。这书册里另有乾坤。”
李惟俭面带笑意,随口问道:“东西送过去了?”
香菱笑着颔首:“还特意说了来源,林姑娘看着极宝贝呢。”
“那就好。”李惟俭探手,将香囊凑到鼻间嗅了嗅,那香气竟与自己平日香囊里塞的香药大差不差。他那香药是以山柰、雄黄、樟脑、薄荷为辅,丁香为主。黛玉细心,定是记住了香味儿,这才耐着性子一点点配将出来。
香菱又道:“林姑娘还说,三五日便叫我过去学诗,到时四爷若是有话儿,提前说了,我就转达给林姑娘。咯咯,不想我竟做了回红娘。”
李惟俭收了香囊,笑道:“那倒是方便了许多。往后你想去寻林姑娘,寻吴海平打发马车送你去就是了。”
翻看书册,内中果然夹着纸笺。多是只言片语的诗句,内中思念之意溢于言表。李惟俭心下满足,待收了书册,便听得马蹄声渐近,随即传来吴海宁的声音:“老爷,出了宁荣街了。”
衙门里历练数月,又去西北吃了一年沙子,这吴海宁果然沉稳了许多。李惟俭掀开窗帘,那吴海宁就道:“那赖尚文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素日里鼓动着贾蓉游逛花街柳巷,与勋贵子弟争风吃醋,这厮可没少煽风点火。
上个月这厮与贾蓉的丫鬟有染,刚好就让贾蓉撞见了。嘿,那丫鬟本就被贾蓉梳拢了,碍于赖升贾蓉才没发作。只是事后不住的从赖尚文那儿讹银子。宁国府疯传,月余光景贾蓉就从赖尚文那儿榨了一百多两。
赖尚文吃受不住,只得跟赖升实话实说。这事儿不好张扬,赖升思来想去,只得寻了贾珍,将赖尚文的身契讨了过来。”
李惟俭颔首,问道:“还有旁的吗?”
吴海宁道:“有人说,这厮手脚不太干净,曾偷偷抱了哥窑的瓷器典卖。”
“办得好。”
吴海宁笑笑,拱手道:“老爷,我那事儿——”
李惟俭乜斜一眼,笑道:“还没死心?也是奇了,吴钟都不想着参军,你怎地还念念不忘?”
吴海宁撇嘴道:“小的打算好了,往后听墙根也得学些实学,往后就专门儿放东风。发现敌情,几百、上千枚砸过去,岂不快哉?”
难得小舅子这上进心如此靠谱,因是李惟俭颔首道:“兰哥儿如今正在学着,你往后伺候得勤快些,能学多少就看你本事了。”
吴海宁顿时喜道:“多谢老爷,小的一准儿用心学。”
车帘放下,李惟俭干脆闭目思忖。香菱在一旁不敢搅扰,便轻轻为其揉捏起来。
一路无话,待回返家中,许是用脑过度,又或是因着多饮了几杯,李惟俭极为困倦,因是略略洗漱便揽着傅秋芳睡下。
转眼天明,早饭过后,李惟俭单独将晴雯叫到书房里。说道:“升官儿的事儿老爷我管不得,倒是那赖尚文,回头儿你知会赖嬷嬷一嘴,让他先来家里吧。”
晴雯顿时蹙眉不已:“四爷,那赖尚文可不是个省心的。”
李惟俭就笑道:“老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放心,回头儿我让吴海平盯着,那厮折腾不出什么花儿来。”
晴雯瘪嘴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说道:“若开了这般先例,往后旁的沾亲带故的,岂不是一股脑都凑家里来了?如今家里人口少,还算好管束。来日人多、心思多,非得落得跟荣国府一般不可!”
碰上这般正义感十足的小姑娘,李惟俭挠头不已,只得将其带进怀里,低声道:“实话与你说了,可莫要外传。让赖尚文来家,一则全了你的恩义,二则……此人与我有大用。”
晴雯狐疑不已,蹙眉道:“四爷可不要哄我。”
“啧,不过是个仆役,为这我还得发个誓不成?”
晴雯这才信了,面上露出笑意道:“我,我就是不想四爷为难。”
“知道你心眼儿正,眼里揉不得沙子。往后,这家中账目还得你经管呢。”
晴雯顿时心下熨帖,此事揭过,忽而想起那日耳房中的旖旎,不禁双目滢滢满是波光,惹得李惟俭痛吃了一番胭脂,才将其放过。
李惟俭出征过来,照例有月余假期,内府如今还挂着会稽司郎中的差事,却是别无他事。倒是不知圣人何时召他入宫陛见……这几日为那摊丁入亩一事,朝堂上吵得热闹,料想圣人这会子也没空见自己吧?
不料,头晌方才念及,下晌便有小黄门来传圣人口谕,宣其入宫觐见。
虽不是头一回了,可李家自傅秋芳、晴雯往下,又是忙作一团。伺候着李惟俭穿戴齐整,又催着吴海平预备车马,好半晌方才答对着李惟俭出了府。
马车一路朝皇城而去,行了一阵李惟俭就觉不对,这路……好似太过平整了?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年头一久难免沉降,总会崎岖不平。可纵使李惟俭的马车换了充气轮胎,也不至于这般平顺吧?
他连忙掀了窗帘观量,果然,就见大街上路面一马平川,分外平整。点过一名去岁留在府中的小厮过问,那小厮就道:“老爷不知,今年开春儿顺天府就着手平整路面,听说直隶不少地方都起了水泥厂子,这青石板上覆一层水泥,再用石碾子仔细碾压,果然就平整了。
此事惹得朝野上下交口称赞,顺天府还说,明年尽力将整个京师都铺成水泥路面呢。”
李惟俭听罢豪情顿生,成就感十足。这水泥路面,可不就是因他之故,方才有了的?虽说他总是觉得时不我待,可一点一滴的,依旧在改造着大顺。料想再许他几十年,大顺总会过度到工业社会吧?
嗅了满鼻腔的煤烟味儿,与李惟俭而言却好似闻了珍馐美馔般让人迷醉。是了,这可是工业的味道。
不片刻到得皇城,依旧先行去奏事处签到排期,随即到得九卿朝房候见。
说来也巧,方才入得九卿房,便见一老者笑吟吟看过来,随即拱手道:“李伯爷大胜归来,风采更胜往昔,真真儿是可喜可贺啊。”
李惟俭赶忙还礼道:“颜公捧杀晚辈了。”
那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顺天府尹颜承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