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说过一会子话儿,李纨本想叮咛、嘱咐一番,转念却想,如今这弟弟可是不得了,细论起来都是俭哥儿在照料她,她不过耳提面命、老生常谈,实则还真照料不到俭哥儿。
因是心下感慨万千,忽而想起一事,忙道:“是了,那升爵的圣旨可曾供奉进家庙了?”
傅秋芳在一旁道:“昨儿老爷方才归来,妾身正想着今儿与老爷商量呢。”
李纨顿时唬了脸儿道:“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择日赶紧送进家庙里供奉了,也让三叔、婶子高兴高兴。”
李惟俭唯唯应下,李纨再没旁的话儿,眼看时辰差不多,便要领了贾兰回返荣国府。李惟俭想起一事,赶忙让傅秋芳取了一匣子虫草来。
待碧桐取了物件儿回来,李惟俭送到李纨手中,说道:“原还想着哪天大姐姐来了再送呢,赶巧今儿就来了。这是我在青海搜罗的虫草,每日服食一枚,有延年益寿、外邪不侵之效。”
李惟俭没说此物金贵,李纨却不敢小觑,连忙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笑道:“大姐姐不知,此物在青海价比黄金,老爷搜罗月余,几尽将青海虫草尽数卷了回来。”
李惟俭赶忙道:“莫胡说,忠勇王处还有不少呢。”
傅秋芳赶忙道:“是了,听老爷说,王爷便是每日服用此物,方才逐渐好转的。”
忠勇王重伤险死之事,李纨自是知晓。闻言顿时惊道:“这般说来,这虫草岂非堪比人参了?”
这却不好说了,不过此时已有中医赞此物功效等同人参。
李纨因是又感叹道:“俭哥儿费心了。”
李惟俭这会子心事重重,当下再无旁的话,起身送了李纨与贾兰出府,转头儿就自行钻进了书房里。
这一待便是一下午,临近晚饭,红玉过来催问一番,回来之后满脸的哭笑不得。
傅秋芳与晴雯纳罕问:“老爷怎么说?”
红玉满脸莫名道:“四爷正翻看大顺律呢。我问四爷看这劳什子大顺律作甚,四爷说是方便往后欺男霸女。”
晴雯眨眨眼,顿时掩面而笑,说道:“怎地四爷此番回来,这性子愈发诙谐了?”
唯独琇莹蹙眉道:“四爷莫不是真要欺男霸女?”
傅秋芳就道:“老爷哄红玉的,料想是严大人敲打老爷,或是往后老爷可能往刑部动一动?”胡乱忖度一番,又道:“咱们先开饭吧,让厨房给老爷那份温着。”
一众女子应下,正要各自散去,念夏急匆匆而来,道:“姨娘,老爷说是留饭,这会子又往严府去了。”
傅秋芳顿时忧心不已,只道良人定是要操持朝政大事……莫非年后真要往刑部动一动?如今这爵位是够了,若是官职再升一升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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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惟俭急忙忙一路赶往严府,路上心下腹诽不已,他这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没事儿总喜欢给他下套。
那大顺律内中附有判例,李惟俭瞥见其中一则,太上时有慎刑司郎中妄揣圣心,结果被判了个抄家灭族……顿时吓了一身冷汗。
他谋算宁国府的行径,可不就是妄揣圣心?
知道老师严希尧有意敲打,不然那判例也不会刚巧便列在十恶不赦大罪之后,可李惟俭心下还是不爽利——有事儿就不能明说吗?
思忖间到得严府,徐管事好似早知李惟俭会来,因是径直将其引到了书房里。李惟俭略略小坐,严希尧便一身常服而来。
赶忙起身见礼,严希尧便笑吟吟道:“不错,想明白了?”
李惟俭拱手道:“是,学生想差了……只是,老师下回能不能明说?这万一学生要是操持不当——”
却见严希尧摆手道:“不过些许小事,复生何必在意?”
“哈?”
严希尧正色道:“如今复生是吏,老夫是官……复生可知官吏有别?”
李惟俭脱口道:“当官劳心、为吏劳力。”
严希尧颔首道:“复生之能,尽在化腐朽为神奇,不拘首辅是谁,都要用复生之能。首辅如此,圣人也是如此。复生年岁还小,此时为能吏有何不好?交游遍天下,无人不赞好。复生怕是不知,老夫有时也艳羡不已啊。”
李惟俭没言语,心忖只怕老师另有下文。
果然,就听严希尧道:“不过嘛,这交游太广阔,身上半点劣迹也无,圣人怕是会生出忌惮之心啊。”
可不是嘛!年纪轻轻家财百万,又封了竟陵伯,换做旁人奋斗终生只怕都求不来这般富贵,而如今李惟俭才多大年岁?
换了李惟俭是皇帝也得暗自思忖,这小子什么都不缺了,还处处与人为善,心里头到底求什么?莫不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自然,李惟俭又不掌兵权,不会惹得圣人这般忌惮,可大抵会生出防范之心。
且帝王心术,使功不如使过。历朝历代,授人以柄,自污自黑者还少吗?想那先秦大将军王翦,不也得自污以求自保?
此时便听严希尧道:“如今正值新党当道,复生蛰伏也算明智。做一能吏,逍遥自在,足以待时而动。可若日后复生想要主政一方,这能吏之法……怕是就不够用了。不过老夫思忖过,便是复生一生为能吏也没什么不好,少费些心思,多些自在。呵,老夫若有复生之能,只怕巴不得为一能吏啊。”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道:“老师意思是,若学生不曾勘破此理,便干脆授人以柄?”
严希尧颔首道:“都道世上圣人、君子少,可谁又愿意与圣人、君子为友?”
这倒是没错儿。倘若一个人的道德水准太高,那似李惟俭这般的寻常人与之相处,真真儿会倍感压力,以至自惭形秽,换个心眼儿小的说不得还会生出嫉恨的心思来。
“复生才这般年岁,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偶尔犯错也是寻常。”
“是,弟子受教。”
又略略盘桓,李惟俭不好过多搅扰,旋即告辞离去。乘在马车上,李惟俭蹙眉暗自思忖,如今变法之际,自然不好过多沾染朝政。只是自己这个年岁,熬個十几、二十年,总能将陈宏谋等新党熬下去。
他一心想着推动大顺工业化,如今自是暗自推行,待十几、二十年后,说不得工业资本与传统士大夫之间就会水火不容,李惟俭作为始作俑者,到时候只怕不好置身事外……嗯,这谋算荣国府的事儿须得仔细谋划了,有些错能犯,有些还是免了吧。
回得自家府邸,傅秋芳、晴雯等姬妾自是迎上前关切,李惟俭只推说老师严希尧出了道题,再没说旁的。晴雯不以为意,傅秋芳心下狐疑,却赶忙催着丫鬟端来温热酒菜。
李惟俭匆匆吃过一口,又去到书房里暗自思忖,直到二更时分方才去到傅秋芳房中安歇。
李惟俭心事重重,傅秋芳心下惴惴,眼看李惟俭到来,傅秋芳咬唇道:“要不……老爷今儿去红玉房里歇着?妾身……实在遭受不住。”
也无怪傅秋芳高挂免战牌,昨儿夜里折腾了一个时辰,魂儿都不知丢了几回,最后还是碧桐接手,傅秋芳方才解脱出来。
她本就性子拘谨,这偶尔放纵也就罢了,连着来……又哪里承受得住?
李惟俭回过神来,顿时大笑不已,心下不禁豪气顿生。女子这般言辞,便是对男子最好的奉承。他便牵了傅秋芳的手儿落座床榻上,说道:“我又不是满心想着的都是床笫之欢,今儿就说说话儿,趁早睡吧。”
傅秋芳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旋即纳罕道:“老爷走一遭青海,许是那牛羊肉吃多了,怎地涨了这般多气力?”
李惟俭便道:“长了年岁可不就长了气力?”
傅秋芳这才恍然,道:“是了,老爷瞧着健硕了几分,不说此事,妾身险些忘了老爷方才十五、六。”
当下碧桐、念夏伺候着二人洗漱罢,李惟俭搂着傅秋芳上得床榻。略略说过家中事,傅秋芳便道:“今儿那赖嬷嬷又来寻晴雯,晌午时瞧着晴雯面色不好,许是拌嘴了。”
“嗯,回头儿我问问晴雯。”
掌中萤柔变换形状,傅秋芳不禁喘息粗重,乜斜着白了一眼,道:“老爷,不是说了今儿要安生睡一宿吗?”
便听李惟俭含混道:“就揉揉,不做旁的。”
须臾,傅秋芳嗔道:“老爷啊~”
“诶,就蹭蹭,又没做旁的。”
再须臾,不待傅秋芳出声,李惟俭便道:“我今儿快些可好?”
当下抱欹栅枕,紧贴柔条,两情兴炽,鸾颠凤倒,二心同合,雨狂风骤、佳人自得,四肢乱摇,才郎畅美……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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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清早与琇莹操练一番,洗漱时李惟俭特意点过晴雯伺候,悄声问道:“昨儿赖嬷嬷来寻你了?”
晴雯顿时挂了脸色,为难道:“是。”
李惟俭便笑道:“到底欠了赖嬷嬷情分,若是容易办,我做主,便应承了。”
“这……”晴雯苦恼道:“赖嬷嬷为的是她那宝贝孙子赖尚荣。”
这赖尚荣自打落生便得了恩典放了出来,二十岁时捐了监生前程,赖嬷嬷自知再没脸子在贾母跟前儿为孙子求肯前程,便将心思算计到了晴雯头上。
晴雯又是个没心计的,只记得赖嬷嬷的好儿,自是人家问什么便说什么。那赖嬷嬷闻听晴雯虽不曾被李惟俭收房,却是捧在手心儿也似的宠着,顿时就起了为孙子谋算前程的心思。
因是连番来求肯,逼着晴雯求了李惟俭,将那赖尚荣提一提官职。
李惟俭听乐了,这赖嬷嬷脸面还真大啊,真当朝廷是她们家开的?不过是个监生,官场潜规则要么去做佐贰官,要么一辈子别想升官。想当日北返时遇见那巡检,三十几年不升反降,那赖尚荣这会子还是监生,凭什么给你官儿做?
晴雯撇嘴又道:“赖嬷嬷好似也知此事不已,又求我,说宁国府总管赖升膝下两个儿子,那叫赖尚文的惹恼了蓉大爷,赖升正求着珍大爷放了赖尚文出府。赖嬷嬷就想着将那赖尚文安置到咱们家来。”
李惟俭纳罕道:“赖尚文?好似瞧见过两回。他怎么惹恼了蓉哥儿的?”
晴雯便道:“我又如何知晓?赖嬷嬷没说,总归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那赖家什么德行,李惟俭自然心里有数,可转念一琢磨,这岂非正是机会?因是笑道:“罢了,升官一事就甭提了。今儿我去扫听扫听那赖尚文什么德行,若是合用,便来家中使唤。也算全了你的恩义。”
晴雯急道:“四爷,这又何必?大不了让赖嬷嬷背后数落我是白眼狼就是了,不必因着我犯难。”
李惟俭笑道:“这算什么犯难?莫管了,到了家中,海平自会教训那厮,你莫管了。”
晴雯顿时心下动容,身形捱过来期期艾艾,恨不得立时就长了一岁,也好报还四爷一二。
李惟俭当即揽了螓首,好生品尝了胭脂,这才去用过了早饭。昨日耽搁了,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往荣国府走上一遭。
因是一早傅秋芳便将土仪备齐,待辰时左近,李惟俭临行时忽而又停下,回头在几个女子身上扫量过,冲着香菱颔首道:“香菱,你今儿随我走一趟。”
“我?”香菱小吃一惊,忙不迭应承下来:“是。”随即低眉顺眼缀在李惟俭半步之后,嘴角弯弯,心下满是欢喜。
余下几女自是困惑不已,论伶俐有红玉,论贴心有晴雯,论武力有琇莹,香菱素日里呆呆的、话不多,众人都闹不清楚老爷为何突然点了香菱随行。
几个女子胡乱思忖自是不提,却说李惟俭带了香菱上得马车,眼看香菱小心翼翼在一旁落座,李惟俭便道:“你在扬州居停数月,可有跟林妹妹多往来?”
香菱小心道:“那会子林姑娘每日家照料林盐司、处置家务,想睡下都要抽空,我又哪里好往跟前儿凑?”
李惟俭摇头道:“可惜了。”
香菱顿时心下一紧,愈发小心道:“四爷……可是我办错了?”
李惟俭便笑道:“可惜这么好的师父,让你错过了。”
“啊?”香菱讶然,满脸的迷糊。
李惟俭忍不住探手戳了下眉心胭脂,这才说道:“林妹妹诗才如精金美玉,不可多得。教你如何作诗是绰绰有余了。”
香菱顿时欣喜道:“那四爷此番是——”
“是了,先前就应承过,要为伱寻个师父。可惜过往太过繁杂,一时间耽搁了。如今正好有空——”说话间,李惟俭自身旁包袱里取出一兔毛手炉套来。这兔毛,自是李惟俭亲手猎取的白兔,鞣制过了,制成手炉套的样式。
其外塞了手炉,内中可燃香炭,双手伸进去,又可做手套用。
“——喏,此物便当做你的拜师礼了。”
香菱只是呆,又不是傻,心思转动,哪里还不知李惟俭的心思?当即接过手炉套,低声道:“四爷放心,我定会与林姑娘说的。”
李惟俭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这兔毛不过是我随手猎的……当时老爷我怕损了皮毛,连发七箭,射出北斗七星大阵来,生生将那白兔困住。如此方才生擒活捉了……”
香菱眨眨眼,顿时掩口而笑。只觉每每提及林姑娘,四爷这心口不一的样子就惹人发笑。
换在薛家时,香菱可不敢这般笑。眼见李惟俭瞥过来,香菱紧忙掩口道恼:“四爷,是我放肆了。”
李惟俭却道:“想笑就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睞,靨辅承权。香菱往后多笑笑,我瞧得赏心悦目,说不得心下愉悦还能多活些年头呢。”
香菱顿时肃容道:“四爷这话说的……四爷往后定然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