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便道:“打了灯笼来。”
自有丫鬟提了灯笼上前,平儿推开房门,灯光照将进去,平儿只搭眼一瞥,待瞥见床榻上三人,顿时‘呀’的一声掩面而走。
“这是怎地了?”
平儿满面羞红,只道:“二奶奶莫要进去……免得脏了——”
王熙凤哪里肯听?径直夺了灯笼进得内中,待窥见内中情形,顿时傻了眼。那秦钟与智能儿裹在被子里,臂膀外露,好在宝玉还穿戴齐整。
宝玉气血上涌,心下发苦,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道吓唬这二人一通,不料却将自己折了进去。这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哪里还有他的小命在?
宝玉当即下得床来,紧忙解释道:“姐姐,不是你想的那般!”
没来由的,王熙凤好一阵反胃!若宝玉只寻了小尼姑厮混,王熙凤也不甚在意。贾家的爷们儿,又有几个是受礼吃素的?可与秦钟一道儿……实在让人发指!
情知宝玉是老太太与太太的宝贝疙瘩,轻易开罪不得,因是王熙凤强压火气僵硬着笑道:“宝兄弟年岁也大了,知道些人事儿本也是寻常,老太太打发宝兄弟身边儿的袭人、媚人不就是因着这个?只是宝兄弟不好在外面儿胡来,谁知那脏的臭的身上染没染脏病?快去拾掇了,这馒头庵如此藏污纳垢,咱们是待不得了。”
宝玉讷讷应下,有心为秦钟辩解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回头瞥了床榻上的二人一眼,返身蔫头耷脑行了出去。
王熙凤却是看也不看秦钟与智能儿,只是这等事须得在老太太跟前儿言语一句,这秦钟来日再不能往荣国府走动了!
李惟俭由始至终都停在外头,眼见王熙凤回转,沉默着与其并肩而行。临出了庵堂才道:“宝兄弟年岁大了啊。”
“是啊,都知道人事儿了。”王熙凤素日里虽也知晓,却只当是吃胭脂那般的胡闹,从未想过竟是这般。想起这几日还时常将宝玉叫到自己车上来,不由得好一阵恶心。
再看身旁的俭兄弟,知礼守礼,双目清明,又权倾一方……莫说是宝玉了,贾史王薛四家子弟逐个点算,竟没有一人比得过的。
王熙凤本就心高气傲,最是厌嫌这等污秽之地,当下宁可停在外头等候也不肯入内停留,甚至连那铺展开来的被褥都不要了,只是催着尽快找寻落脚的地方。
只是此时天色已黑,又天寒地冻的,想要在周遭找寻地方落脚又哪里是容易的?平儿一时间发愁,只道不如叫开城门,去城中下榻就是了。
李惟俭见此,略略思量道:“我倒是有一处地方,二嫂子若不嫌偏远,不若去我那园子下榻。”
正一筹莫展的平儿合掌笑道:“唷,险些忘了俭四爷的园子!”
香山距此不远,大抵马车要走一个时辰,却也免了无处下榻的麻烦。
王熙凤是一刻也不想多呆,霎时道:“有什么劳烦的?不过是早起一会子的事儿,就是反倒要劳烦俭兄弟了。”
“二嫂子,咱们就别客套了。既如此,我打发丁家兄弟先行过去,让人收拾了地方出来。”
当下李惟俭叫了丁如峰,命其快马先行告知其父母,随即才与拾掇齐整的王熙凤等乘车往西而去。
路上不再赘言,约莫戌时一行人等方才到了园子。因着仓促,这园子里只留了丁家兄弟的父母、家人,另有两个粗使的丫鬟,亏得王熙凤带了不少丫鬟婆子,折腾了好半晌方才安置下来。
李惟俭怕一行人等受了冻,赶忙命人煮了梨汤,逐个送到了,这才自去安置。
却说王熙凤入住客院,只打发丫鬟伺候着宝玉安置在了隔壁,再也不将其留在屋中。平儿端了洗脚水方才伺候了王熙凤洗过,转头丫鬟便送来了梨汤。
平儿端将过来,笑道:“奶奶,就说俭四爷是个有心的。这不,怕大家伙冻着,就让人煮了梨汤来,奶奶趁热喝一盏?”
王熙凤蹙眉接过,略略吃了半盏,放在一旁道:“那钟哥儿往后可不能留在府中了,哎……回头儿也不知如何跟老太太说。”
平儿道:“实话实说便是,老太太还能将此事传扬得四下都是不成?”
王熙凤又道:“回头儿嘱咐几个丫鬟、婆子,莫要四下胡吣!”
平儿应承下来,伺候着王熙凤宽衣。平儿本要去到外间歇息,却被王熙凤扯着一并上了炕。
主仆二人背转身形,看着好似早已入睡,实则都睁着眼各有心思。王熙凤忽而想起李惟俭当日所言,她再是与王夫人亲近,那公婆再不是东西,可她说到底还是大房的媳妇,不拘奔着爵位、家产,总要为大房谋算才是。
宝玉眼见的愈发不成器,不论是亲姑姑趁着老太太在时夺了爵,亦或者到老太太死时还没谋成,里外里的,王熙凤竟都不得好儿!王熙凤便逐渐拿定心思,说到底还是要为自己考量才是。
外头的平儿又是一番心思……这奶奶王熙凤的脾性像极了年轻时的王夫人,听闻周姨娘年轻时便被王夫人管得一二年才与老爷聚上两回,如今年近五十,无儿无女、孤苦无依,素日里只待在自己小院儿,年节时才会露上一面儿……平儿便暗忖,周姨娘的今日,焉知不是自己的明天?
这一夜辗转反侧,主仆二人也不知何时方才睡去。转眼天明,外间却传来丫鬟嬉闹之声。正困倦的王熙凤心下着恼,正要点过丫鬟叱责,却听闻外间挂满了雾凇。
王熙凤紧忙穿戴齐整,出门儿便见园子里银装素裹,偏生那一汪溪流涓涓流淌,其上雾气升腾。扫听了才知,这溪水竟汇聚了温汤口子里流出的温泉,因是才会这般。
盛景在前,憋闷在胸的一口浊气吐出,王熙凤只觉心下忽而开阔起来。再是亲戚又如何?只会拿好话儿哄自己!比较起来,人家俭兄弟可是生生让渡出五万两银子的营生呢!
正观量精致,忽有婆子寻来,却是贾母、王夫人担心宝玉,天亮开了城门便打发了人来瞧。到得水月寺扑了个空,转头儿才寻到园子里。
宝玉这会子意兴阑珊,只觉好生无趣,本就要随着来人回返京师,却又记挂秦钟,因是咬死了再待一日方回。
用过了早饭,一众人等又回返铁槛寺,宝玉领着李贵等去了馒头庵。那秦钟秉赋极弱,昨儿本就受了风寒,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到得今早就不免咳嗽起来。
李贵等生怕过了病气,只让宝玉隔着门与秦钟略略说过几句话,便乖乖回返京师。
另一边厢,王熙凤眼见过得半日,此间并无旁的要紧事。想着李惟俭方才办差回来便过来帮手,心下感念之余,便劝慰其不若先行回城……左右后续并无太多事宜。
李惟俭思忖着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二日,便只道并无要事,依旧留下帮着打理丧事。待隔天下葬,这丧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回返之时,那宝珠哭喊着不肯回,贾珍再劝说,那宝珠竟起身便朝着柱子撞去。还好有婆子拦下,不然又是一桩是非。
贾珍心下无奈,只得留了两个婆子照看,这才与一行人等回返京师。
李惟俭自是看在眼中,却并不理会。只心下暗忖,料想宝珠定是知晓了些隐情,生怕回到宁国府被人灭了口,这才宁可死也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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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惟俭回得家中,转天便听闻了一处消息,说那北山三十三姓惯用弓箭,极少用火铳。又听闻三千兵马这会子过了山海关,三两日便要抵京师外大营驻扎。
李惟俭早早听了风声,他押运武器、补给,除去一部京营护送,剩下的就是这三千关外兵了。
李惟俭当即动了心思,自家中翻检出那速射箭匣来,紧忙命厂子加紧打造。事涉东家性命,蒸汽机厂子当即停下各类活计,八百余工匠全力打造速射箭匣。
这模具方才造好,转头就来了旨意。内府并兵部行文,委了李惟俭参赞的差事,往青海押运补给。
李惟俭大喜过望!再问启程之期,却要十日之后。原是那北山三十三姓关外兵马道远师疲,总要歇息几日方好继续启程。
此外,这北山三十三姓可不单单是兵马来了,三千兵马后头,竟跟着上万家眷!原来政和帝痛定思痛,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以青海各部才会降而复叛、叛了又降。
北山三十三姓素来乖顺,当日灭伪清时又出了大力,政和帝觉着比蒙兀各部更可信,因是干脆下旨迁三十三姓几部,至青海水草丰美之地。
因着大顺打跑了罗刹过东扩兵马,北山三十三姓觉着汉家皇帝言而有信,听闻迁往的是水草丰美之地,顿时阖族齐动。吃过辞别宴,萨满占卜此行大吉,当即挥泪道别亲友,数月行得三、四千里,方才到了京师左近。
李惟俭心下好奇,也不知那三千关外兵是什么情形。这日正琢磨着要不要去京营观量一眼,茜雪忽来禀报,说是有护送李惟俭的京营将领登门造访。
李惟俭紧忙将人请进来,一看,竟还是熟人!
“程兄?”李惟俭眨眨眼,笑道:“莫非还是程兄护送本官?”
那程噩笑道:“南下一行,打水匪得了些许功劳,卑职积功刚好升了部总。此行随侍大人左右,弟兄们就盼着多捞一些功劳啊。”
“哈哈哈,程兄快坐。”
程噩落座,上了茶水,二人本就熟稔,自是相谈甚欢。说话间提及北山三十三姓的关外兵,程噩顿时面色耐人寻味。
“关外兵啊,啧……”
“程兄见识过?”
程噩沉吟道:“卑职不曾见过,倒是听掌旅提过。”
大顺开国时,因辽东灭伪清一战,见识了北山三十三姓这帮渔猎汉子的凶悍,当即起了招募的心思。因此开国之初,多有招募之举,甚至始终维持了两千人的关外兵马。
这部兵马随着大顺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奈何这关外兵凶悍是凶悍,却太过散漫。说白了就是单兵素质极高,曾有六名关外兵在西南平了一处土司寨子,可见其凶悍。
奈何这关外兵军纪太过散漫,倘若人多了,说不得就会莫名其妙的炸营。此后大顺延续太宗李过之策,军队逐步火器化,这关外兵便逐渐退出视野。也是今上想着再青海掺沙子,这才又重新动用了关外兵。
就听程噩道:“不是卑职夸口,倘若十人对十人,卑职遇上关外兵必输无疑;若百人对百人,只怕胜负难料;倘若千人对千人,卑职有胜无负!那三千关外兵,到了青海说不得得拆成几部来用。”
程噩吃了一盏茶,随即告辞而去。李惟俭回返内宅,正要换了衣裳去往衙门,傅秋芳便寻了过来,说道:“老爷,有两桩事:一则过两日便是政老爷生辰,荣国府虽没告知,可老爷这般关系却不好装作不知。礼物妾身备下了,老爷到时须得抽空去祝贺一番。”
“嗯,知道了,还有呢?”
傅秋芳道:“另一桩也是喜事,今儿递铺送来香菱的信笺,说是月前便往回走了。算算时日,怕是有个五、七日的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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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