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一拍桌案,骂道:“无知蠢物!整日介就知清浊挂在嘴边儿,学些精致的淘气!詹御史学富五车,所书文章便是大宗伯见了都要叫好,偏生到了你这儿就成了臭的!
本道你求着去私学是转了性儿,总有些长进。如今看来,怕是我想差了。伱这般顽劣,只怕每日家只在私学耍顽,圣贤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罢罢罢,既是如此,你往后也莫读书了,只留在内宅打混就是,免得丢了我贾家的脸面!”
贾政这番话说得极重,宝玉顿时骇得讷讷不敢言。王夫人赶忙过去搂了宝玉,隔着屏风道:“老爷少说些,今儿可是宝玉的生儿。”
“生儿就许他说这般混账话?”
贾母坐不住了,一顿拐杖道:“好好的生儿,老婆子本道借此好好儿高乐一番,想是碍了老爷的眼了。既如此,往后这生儿也不办了,免得老爷再发官威。”
“母亲——”
贾政顿时不知该如何言说,贾珍连忙起身劝慰道:“二叔少说两句,宝兄弟年岁还小,大了就好了。”
贾政憋闷得浑身发抖,他早就瞧着宝玉不顺眼了,想要教训却每每都被贾母拦下。于是施施然叹息一声,颓唐落座。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这酒宴的兴致自然就败了。
又唱过一折子戏,贾母便推说疲乏,领着人回返。贾母要走,王夫人、王熙凤等自是陪在一旁,于是这好好的酒宴便散了去。
一众莺莺燕燕往外行,李惟俭陪着贾珍、贾政不曾动弹,二姑娘迎春经过时瞥来一眼,目光中满是纳罕,想来是好奇李惟俭为何送了时文集注;黛玉经过时也看将过来,略略蹙了眉头,有些不喜;宝钗经过时也瞧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宝姐姐面上平如湖水,也不知思忖着什么。
待莺莺燕燕走过,李惟俭起身为贾政斟酒,随即自己端起酒盏道恼:“却是我的不是了,错非我送了时文,宝兄弟也不会说得此言。”
贾政皱眉摆摆手:“这与复生何干?全是那畜生不长进!”
言罢贾政饮了一盏酒,起身便道:“今日便这般吧。”随即一甩衣袖,憋闷着而去。
贾政要走,李惟俭自是不好多待,连忙一并告辞,随着贾政乘车出了宁国府。
车中,他见贾政面色苦闷,便劝慰道:“世叔莫要挂心,宝兄弟左右年岁还小,来日开了窍便会长进了。”
贾政冷哼道:“一块顽石,谈何长进?莫要提他了,说起来实在心中不快。”
须臾,马车自角门进得荣国府,二人下得车来,贾政沿着夹道自去赵姨娘院儿不提,李惟俭在仪门前等了一会子,待红玉、琇莹一齐到了,这才领着二人往里走。
行不多远,方才要过穿堂,红玉就道:“四爷,宝二爷自老太太院儿出来了。”
“哦?”李惟俭回头,便见宝玉快步走着,其后随着几个丫鬟。
他进得穿堂里,借着夜色掩护,倒是不曾被宝玉瞧了去。见宝玉过了大厅,心中便思忖着,这是又去绮霰斋了啊。
此时天色已晚,去绮霰斋做什么?那亦步亦趋的是袭人吧?
他心中若有所思,随即踱步朝着自家小院儿行去。眼看要到小院儿门前,忽而见东角门出来一行人,却是宝钗领着丫鬟莺儿等行了出来。
李惟俭心下一动,当即停下脚步笑着招呼道:“薛妹妹方从老太太那儿回来?”
“是呢。”宝钗叹息道:“方才在房里与宝兄弟说了些劝慰的话儿,不知怎么他就恼了,不管不顾的领着丫鬟就走。”
李惟俭就道:“我方才瞧着宝兄弟好似去绮霰斋了。”
宝钗道:“他这会子恼了我,待来日他撒了气儿我再去寻他吧。”
李惟俭颔首,意味深长道:“许是宝兄弟不曾生薛妹妹的气呢……”
宝钗抬眼打量,说道:“不曾生气又怎会大晚上的躲去绮霰斋?”
“宝兄弟啊……毕竟长大了啊。”丢下一句话,李惟俭拱拱手:“妹妹慢行,我先回去歇息了。”
“啊?哦,俭四哥慢走。”
李惟俭领着红玉、琇莹进了小院儿,宝钗伫立当场半晌没动弹。李惟俭那句话在其脑海里反复思量,宝钗早慧,这会子早知了人事儿,哪里不知李惟俭意有所指?
这些时日宝钗与薛姨妈私下里没少说话儿,那小选只是虚无缥缈的,暂且指望不上;薛姨妈明里暗里的意思,宝钗自是明了。
于宝钗而言,宝玉如何拈弄柳的,她并不在意,她只想着做了宝玉夫人,再催着宝玉上进,也给她挣个诰命来,如此方才好回护薛家。
奈何贾母房里还有个黛玉,那是早几年就来了的,与宝玉一处长起来的,情谊不是旁人可比。
她思忖一番,忽而转身又进了东角门。
莺儿便道:“姑娘,这是往哪儿去?”
宝钗道:“回老太太房,我方才恼了宝兄弟,不若寻林妹妹帮着说项。不然啊,这事儿早晚都是个疙瘩。”
那莺儿也不笨,脑中略略转圜便知宝钗打的什么主意,因是笑道:“姑娘好主意。”
当下主仆急忙忙朝着贾母院儿行去,这会子贾母早已困乏,正在里间小憩。宝钗与鸳鸯言语一声儿,随即进了房中,须臾进得碧纱橱,便见黛玉捧着书卷正在研读。
听得脚步声,黛玉放下书卷纳罕道:“宝姐姐怎地又回来了?”
宝钗凑过来笑道:“我这心中不熨帖,想着方才恼了宝兄弟,自己又不好道恼,生怕越说越错。这不就来寻林妹妹,想着林妹妹做个和事佬,帮着说和说和,也免得来日大家见了面再生分了。”
黛玉吃惊道:“宝姐姐竟寻我来做和事佬?”
宝钗笑道:“林妹妹与宝兄弟自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你的话最是管用,不寻你还能寻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