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回忆着,那彼时的一切,让她说不出话来。
“人类不会亡于灵能的侵袭,人类只会亡于自己的贪婪!”
“你们不得好死,蒙蔽了大多数人类的领航者计划就是个骗局!”
“为骗子服务的女骗子,去死!”
更早的时候,她就犯下大罪了。
宁主要负责的是技术问题,她兼修材料工程与机械技术,她是秘银材料的发现者,也是最一线的技术研究人员,出于种种原因,她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护着,以防她遭遇灵或者人群的侵袭,领头的就是林。
她或许意识到了一切的不对劲,但她的立场决定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是领航者号建造的核心技术人员,她能做的就是服从上级安排,研究科研技术。
宁生活在人为炮制的信息茧房中,不听,不见,不问,即不发生。
只是很偶然的一次,示威游行反对领航者号建造的人群冲破了重重阻拦,撞到了宁的面前,宁被吓到了,举起了随身的配枪。
但人群只是向她开口,询问道:“宁博士,你真的觉得抛下大部分人类群体,只留下少部分精英存活的政策是正确的吗?”
当时的宁是怎么回答的?
叶芸凝脑袋很痛,眼前毫无生气的人脸似乎与那时的领头者重合……
宁摁动了枪的扳机,一发子弹,要了对方的命!
那时宁第一次对着人开枪,没什么事先瞄准,却“天赋异禀”地正中靶心,人当场身死。
周围的鬼火朝着叶芸凝飘来,幽幽地,慢慢地。
“我,不是,不是故意要杀了他的,是因为……”
——是因为他冲破了领航者号的建造防线。
——是因为枪支走火。
——是因为我受到了惊吓。
或者,因为我本就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她不需要解释,因为一切就是那样地理所应当。
宁杀了人,非但没有任何惩罚,还被授予了表扬,以她为模范示例,向其他领航者号的建造者表明,任何阻碍领航者号建造的人或物,你们都有权随意处置。
这是领航者号掌舵者赋予你们的权力。
宁在那一刻,看着那一切,知道这是错误的。
可末日之下,生存最大,还有什么对错之分?
一个杀人狂,最多杀不过几十人,而一条坏的政策,一个坏的榜样,杀人不见血之间,害死的何止上万、数万、几十万人!
宁手上不只有一条人命,宁手上何止千万条人命!
宁当时是怎么做的?站在领航者号建造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一切,就好像在俯瞰着蝼蚁,心中是不屑与得意并存。
她并非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她并非没有意识到不公平,宁太聪明了,只要她想,她能想透世界上一切的问题,比如为何人类选择带更多的政治家而抛弃了工程师,以至于后来作为总建筑指挥的宁都要做普通工程师的日常维护工作;比如林为什么在最后一刻放弃登上领航者号,而选择带着赴死的决心留在地面。
宁不是想不通,她只是不愿想,她不愿想领航者号起飞背后的代价,她不愿考虑留在地面上的人类会怎么样,她不愿想,便托词“一切与我无关”,专心埋头于研究,她摆脱不了身份的束缚,又接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于是不听、不看,“专注于”研究事项。
一个人如果眼睁睁地看着灾难发生,还成为一系列事情的受益者,那她就是凶手。
她没有立场和身份去同情和追忆,也没有心力去感怀,缩头乌龟是最好的选择,她只要有心研究就好,只要她的研究还有价值,她就不至于作为废棋,像那样,被可怜地扔掉。
以宁比叶巧书,觉得两人相似,都是因着专注于科学研究而忽视了政治因素的技术人员,而这其实大错特错,叶巧书敢逆众人而行,公然叛出监察处,而宁是自戳双目,随大流而行。
最终“无端”身死,其实从最一开始就埋好了引线。
天理昭昭,因果报应,她是个该下地狱的人。
左右的鬼火都躲不开,青绿色光线人影也越发幽寂,叶芸凝抱膝蹲下:“你们,你们杀了我报仇,也先等等,等我赎罪之后在来拖我下地狱,好吗?”
她再也控制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我为什么没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叶芸凝的头埋得很低:“我早就该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又从哪里窃取的生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在地面上。”
吕京寰身体里的阿龙曾用“飘荡百年的孤独灵魂”来形容自己,现在看来,形容叶芸凝也非常贴切,她也是个本该死亡,却不知为何活下来的孤独魂灵。
叶芸凝的头越埋越低,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地上。
忽然一个大灯亮起,那手电筒很大,照明了半边天。
“啊!队长,你也是被吓哭了的呀!”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把叶芸凝从沉痛的回忆中拽回了现实。
叶芸凝缓缓抬起头,是施佩玲的面孔,她还带着作为裁判的白色绒球帽子。
“你,也是来地狱接我的吗?”叶芸凝木木呆呆地开口。
施佩玲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不,我是来人间接你的。”
理智回笼,在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的灯光下,“鬼火”和人都现了踪迹,都是白天游戏中被叶芸凝淘汰的“自由者”。
一个呼吸之间,她就反应过来了,这只是个游戏,是对白天游戏的延伸。
没有人知道宁,没有人知道宁曾经眼睁睁看着的罪恶,没有人来找她索命。
叶芸凝呼吸急促,眼角还挂着泪水,紧紧抱住了施佩玲:“你们,你们太过分了,你们竟然玩这一出!”
冷静下来的叶芸凝反应很快:“信息差不止是游戏规则,还包括游戏结束的时间,对死去的自由者来说,他们还有找杀死他们的人索命的资格,之前的游戏搜索,就是寻找索命道具。”
施佩玲惊异于她都吓成这样了,还能分析得这么清楚,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诶,这谁叫你击杀的人多呢,里面又多想奔着你人来,击杀人数里一半的人都奔着你来了,荣幸吗?”
叶芸凝说不出话来了,眼泪还没停。
“我……你们组织这活动可真是……”叶芸凝喃喃道。
施佩玲微微笑着:“对啊,也是让同学们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作为统领者,要对生命负责,作为追随者,也不能盲目追随,要有自己的思考,否则的话,就会迎来鬼敲门了。”
叶芸凝对视上施佩玲明亮的眼睛,似乎在那笑意盈盈中被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