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便连比划带说,把那天在酒楼等了许久,才等到上菜的事情说了。末了他叹口气,沮丧又气愤的道:“他们就是看我和姐姐,不是稚子就是妇孺,觉得我们好欺负,所以才让我们等了那么久。不过哪家酒楼的饭菜倒是挺不错,以后人少的时候可以去,人多的时候就算了。”
等桑拧月看完这些,清儿也看完了。
走到这里,拐过一个弯儿,能看见京兆尹衙门的门前地了,但桑拧月和素锦却陡然顿住了脚,两人再迈不动一步。
清儿还在旁边哈哈笑,“等会我回去时,我就让侯爷送我回去。侯爷,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就见沈廷钧似乎沉默了下,又似乎没有。等他开口,他到底是说:“不用你请,你还小,今天我做东请你吧。顺便我还有些话要交代你,你听一听。”
沈廷钧晃了晃手中的茶水,顾自饮了一口茶,才出口问清儿:“此话怎讲?”
桑拧月便说:“我不来,你也别来了,这里当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也知道应该和姐姐赔不是,让姐姐原谅他,让姐姐不要生气。可赔不是可以,承诺以后不逃课,这个就不用了吧?
说是宝藏,其实还不是死人的坟墓?
但开国太祖和圣昭明皇后,那是多么伟光正的人物,他们怎么可能去做挖人祖坟的恶毒事儿?
所以说,这指定都是流言。
既然这边牢狱里再问不出什么了,几人便准备回去了。
桑拧月在两人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笑他不读书不知道天下事,别人随随便便说两句话他就当真了,那纯粹是哄傻子玩的。再要么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和桑宅这对姐弟有仇,特意放出这种谣言,让那些宵小来闹得他们不得安宁。
清儿赶紧松开手,沈廷钧看了一眼他傻兮兮的笑,倒是没说什么。可看着那边进退不得的桑拧月,沈廷钧到底是蹙着眉,对清儿说:“去给你姐姐赔个不是,承诺她以后再不逃课了。”
这还是自那日决绝的说出“结束”的话后,两人第一次相见。
已经说清楚的事情,没必要反复折腾。明知无解,明知没有未来,那就及早断干净,给彼此都留点体面,以后还能再见面。不然真闹得僵了狠了,以后见面跟仇人似的,那又何必?
心中这么想着,桑拧月突然觉得心中舒坦不少。她整个人也变得坦然,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心平气和。
清儿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这是随口说出来糊弄人的,若是被他糊弄的是别人,清儿也不会羞愧,但面前这人可是武安侯。
那差役看看桑拧月,又看看清儿,就这样的妇孺幼儿,看模样气质确实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但即便祖上也有过辉煌,可能会留下余荫,但是藏宝么,别想了,要是有宝藏,当初太祖和圣昭明皇后起事的时候,八成也让人找出来了。
在牢狱中不觉得,可走到艳阳天下,桑拧月就感觉身上的晦气似乎都被燃烧掉了。她浑身激灵一下,下决心以后再不来这种地方了。又阴暗又昏沉,里边时不时还能听见鞭子的挥动声,嫌疑犯的惨叫声,总归让人毛骨悚然,多想一次晚上做噩梦的几率就增加一分。
有关这个问题,清儿好奇一上午了。可惜侯爷身边当时有别的官员作陪,他不方便过去,侯爷赶时间只微颔首示意看见他了。也正因此,如今有了时间,清儿可不得抓着沈廷钧问东问西。
桑拧月道:“姐姐是有点生你的气,但姐姐也知道,你是因为太关心这件事情了,怕案件中还藏着能危害到姐姐的细节,所以才这么焦心来等结果。姐姐不怪你。但话又说回来,你如今还是个学子,你需要读书、科举、出仕,可你若频繁旷课,你的学问能好到哪里去?姐姐给你送到私塾让你一心向学的苦心,不是也白费了么?”
那个早起被清儿送过来的歹徒,早已经被提溜到这里了。他显然已经被用过刑了,不知是在成毅传话前用的刑,还是传话后用的刑,反正看见他们后,那人一脸痛苦的求饶:“我当真就是去桑宅中偷书的,我没想做别的恶。姑娘公子饶了我吧,我真是冤枉的啊。”
差役有些想法,但又不好说,他殷勤的将供词递过来,讨好得道:“这都是今天上午审出来的,因为您吩咐过,我们加紧审了。这歹人应该确实没有伤人的心,目的也当真就是为偷书。”
沈廷钧似乎是在出神,又似乎是在考虑问题,片刻后,他才看着她轻声说:“起来吧。”
沈廷钧没说什么,那厢成毅不知从那边冒出来,却回禀道:“主子,已经通知过了,现在可以过去了。”
心里这么想着,桑拧月动作上却当真加快了脚步。不过之后桑拧月到不用紧追着两人了,因为那俩人突然之间走的非常慢,仅仅比她的速度快了那么一丢丢丢,桑拧月倒是轻轻松松就能跟上去。
桑拧月忍不住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廷钧,沈廷钧看着京兆尹衙门,好似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姐弟俩的动静。但桑拧月敢保证,他绝对在听他们姐弟俩说话。
桑拧月那一激灵恰好被清儿看在眼里,清儿就懊恼的说:“都怪我,姐姐是姑娘家,刚才应该是姐姐在外边等的。”
心中泛起这个念头,桑拧月原本死寂的心中,又忽然泛起涟漪。
所以说,到底是侯爷的养气功夫尤其出色,还是到了高位的人,都已经学会不动如山?
桑拧月深呼吸一口气,微微屈身行了个福礼。
等能开口说话时,沈廷钧又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在他那漆黑深邃的视线下,桑拧月一时哑口,连自己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干净,就这般直挺挺的被清儿拉到沈廷钧跟前,直到再次嗅到那熟悉的松柏香气,才浑身一激灵,整个人回过了神。
可他也没听说最近京城有大案发生啊。
“啊?”清儿如遭雷击,一脸沮丧,怎么侯爷比姐姐还严格?他逃课虽然不对,但也情有可原。毕竟今天的事情可太大了,万一真藏着猫腻呢,那他们姐弟的人身安全不是时刻都受着威胁?
清儿一边忍不住露出叹为观止的神色,一边有些期待的看着沈廷钧,希望他能把侯府所有的知情人都封嘴。毕竟长荣郡主太疯了,若真让她打听出那天那人是姐姐,还不一定能做出什么来。
清儿心说:“这上边写的和差役说的,还真是大差不差。不过供词更简洁,而差役许是为了表功,许是为了渲染他的出色,凭白添加了他自己的许多揣测。去掉他自己的揣测,倒是和供词一样了。”
清儿想了又想,到底是难为情的,一字一句将那天听到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就问他到底是哪里来的狗胆,他怎么敢在侯爷身上动手动脚?难道就因为侯爷太温和可亲,以至于他把侯爷当成自己人,所以才顺杆往上爬?
清儿心中到底是不自在,便凑过来,小声道:“侯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了用膳的地方,我再仔细和您说。”
接着,几人就跟着成毅,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直至走到临时关押嫌疑犯的牢狱处。
这么说着,清儿又看向桑拧月,“姐姐……”
所以,歹徒的目的当真就是偷书,但这目的也不单纯。因为偷书不是为了贩卖,而是为了从中找出宝藏。
清儿这一嗓子出来,直接打乱了桑拧月的章程,她原本想说的话也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说当初太祖和圣昭明皇后白手起家打天下,那时候两人穷的只有一身衣裳可以穿。为此,世面上有小道消息传出,在此声名,那肯定是小道消息。就说太祖和圣昭明有雄心大志,他们便想了个“借钱”的法子,就去挖掘各朝各代宝藏。
不说桑拧月心乱如麻,回到宅子后,连饭都没吃就去练字了。结果因为心思紊乱,写出的字都带着一股子焦灼感。她看了都觉得伤眼,只能让素锦端了个火盆来,把这些纸张全部烧了个干净。
歹徒正被差役们带出去,闻言流着泪狂点头,“对对,我没想作恶……”可惜,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差役们堵住了嘴,连拉带扯带了下去。
一提起望月楼,免不得就想起崇文书斋开业那天,他和姐姐在酒楼听到长荣郡主寻人的事情,清儿的面色当即晦涩起来。
沈廷钧一目几行看完手中这几页供词,顺手递给旁边的桑拧月。桑拧月顺手接了过去,她这是条件反应,根本没考虑什么。可东西到了手,她又觉得这像是烫手山芋一样,想将这东西丢出去。
京兆尹衙门中往来的差役繁多,见到沈廷钧后,俱都赶紧过来见礼。
他先是凑在沈廷钧旁边看,又挨着姐姐看。虽然姿势都不太舒服,角度原因使他也看不快,但他到底是看了两遍,虽然每一遍都是囫囵着过了,但也看清楚明白了。
清儿闻言,先是辩解:“侯爷要提点我,那我肯定求之不得。只是不管如何,今天这顿饭一定得我请才行。上次在望月楼……”
桑拧月就说:“我就不去了,我回家还有事儿。你和侯爷去吧……”还有些未尽之言,桑拧月很想叮嘱给清儿,就是“不该说的别说,凡事三思而后行”。可沈廷钧就在旁边看着,他虽然不言不语,面目平静,姿态随意,但桑拧月似乎总能从他那双过于黑沉的眼眸中,看到他波澜起伏的情绪。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了个正着,桑拧月迟疑片刻后微微颔首,可沈廷钧只是漠然的垂首下来,又与清儿说了句什么。
沈廷钧本已经离家出走的思绪,忽然又被拉了回来。他看向正努力扒着他的胳膊,笑的比哭的还难看的清儿。沉默片刻后,哑着声音问他,“你又闯什么祸了?”
清儿看看沈廷钧,再看看不远处的姐姐,最后到底不得不对着沈候妥协,一步一挪的磨蹭到姐姐身边去。
想过长荣,沈廷钧又忍不住想起桑拧月。
“唉,唉,多谢侯爷,有侯爷这句话,我和姐姐都能放心了。”
他可真是胆大包天!
这多荒谬啊。
虽然也是饭点,酒楼人也很多。但沈廷钧显然是这这里的常客,上到酒楼东家、下到跑堂的小二都认识他。
不过他走的一直都是高冷路线,虽然觉得这差役聒噪的厉害,有心让他闭嘴,但主子都没说这话,成毅也就忍住了。
清儿很诚恳的认错,“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逃学了。”
她步伐小,跟不上沈廷钧和清儿,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一会儿她落在外面不进去,让他们俩进去看看情况就成。
差役为求表现,将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不说桑拧月这边魂不守舍,连午饭都没用。只说清儿和沈廷钧在京兆尹衙门附近选了一家酒楼进去。
这让她很不自在,也当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挑拨这个男人的神经。
清儿见状就忍不住感叹一句:“我还以为京城的酒楼都一样,大家上菜都是慢吞吞的呢。”
姐弟俩说着话,清儿陡然想起什么,就开口说:“今天这件事劳烦侯爷了,我请侯爷用饭吧?”
还不等姐姐开口,清儿便委屈的说:“姐姐,这次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不敢逃课了,姐姐你原谅我这次吧。”
“嘿嘿,我好奇么。”清儿今天一大早过来送了那歹徒,随后就和李叔在京兆尹衙门外等结果。
不过清儿显然太甜了。
清儿响亮的应了一声“好”,一边喊上姐姐,一边大步跟在沈廷钧身后走过去。
姐弟俩心有灵通,桑拧月也想到了长荣郡主寻人的事儿。她自然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和沈廷钧凑在一起。况且,今天和沈廷钧遇到已经是巧合,以后若能避讳,还是要尽量避免见面,不然平添尴尬。
但她到底是好奇,那歹徒究竟是如何交代的,差役又是不是忘说了什么,所以到底是垂首下来,努力忽视周围所有动静,仔细阅读起来。
桑拧月硬着头皮,探出窗来,想说一会儿她就让李叔去他们用饭的地方等他。但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沈廷钧眼神锋利的扫了过来,桑拧月陡然和他对视上,心中一个猛跳,赶紧又坐回车厢,想说的话自然也没说出口。
那是他们姐弟俩的默契,可这种默契是被他的前妻逼出来的。
沈廷钧从没像如今这么后悔过,后悔当初和长荣成了亲,结为夫妻。
沈廷钧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喝,清儿见状,连忙用公筷给他夹了筷炙羊肉过去。在沈廷钧看过来时,清儿还笑着讨好道:“侯爷尝尝这道菜,做的真的很地道。一会儿我回家要给姐姐打包一份,姐姐也喜欢吃羊肉,可羊肉腥膻,家里的厨娘总做不好。我给姐姐带回去尝尝,若是姐姐喜欢,下次我再请姐姐来这里吃。”
沈廷钧“嗯”了一声,他终于舍得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吃了那块炙羊肉。大厨的手艺确实地道,羊肉做的鲜嫩爽滑,入口唇齿留香。以前他也吃过这道菜,知君也说过这道菜下酒最好,他却全然没往心里去。此时将羊肉吞吃入腹,他则感觉,不愧是这里的招牌菜,确实是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