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谁是人?谁是鬼?
沈廷澜是个说做就做的利索性子,前一天在亲娘哪里受了教,第二天就行动起来。
他先是让贴身小厮,私下里暗暗打听所有和桑家姐弟有关的事情。小厮面色都扭曲了,沈廷澜知道他想歪了,就道,“无关风雪月之事,你只管去查,不要惊动了夫人。”
小厮心有余悸,“要想不惊动夫人,可能会查的慢一点。爷您能等么?”
“可以。”
打发走了小厮,沈廷澜又派个丫鬟去蔷薇苑走一趟,让她去请清儿。邀约的借口么,姐夫得空指点小舅子的学问这借口可还行?
丫鬟利索的走出去,沈廷澜换了一身衣裳也准备往前院去。隐约听到窗外响起周宝璐和丫鬟的说话声,他的动作便顿了顿。
片刻后周宝璐走进书房。
沈廷澜昨日是在书房歇息的,这是常有的情况。因他想尽早出仕,所以读书也很刻苦。每月中他至少有七、八天都在书房歇息,书房的灯火通常会亮到半夜才熄。
周宝璐之前说过,无论多晚都会等他,让他回房歇息。可之前她怀孕,晚上总是睡不好,他走进走出耽搁她休息;之后又有了荣安,周宝璐对这个儿子疼宠至极,不愿意她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以至于荣安一岁多之前,都是跟着他们睡的。孩子小,睡觉容易惊醒,大人和孩子都休息不好,就很辛苦。
鉴于此,沈廷澜若读书到很晚,通常都不会再回房。及至如今,成了常事。
周宝璐语笑嫣然走进书房,一边给沈廷澜整理衣衫,一边似漫不经心的问,“我刚才听丫鬟说,你让她去蔷薇苑找清儿。你今天不用读书访友么,怎么想起带孩子了?”
具体的事情周宝璐已经问丫鬟打听清楚了,丫鬟畏惧于三夫人的名声,加上觉得三爷吩咐的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便一字不差转述了沈廷澜的话。
既已知情,何必再问?
难道是怕丫鬟藏私,怕他别有用心?
沈廷澜眸中泛过不悦,但他很快又反思自己。
她是自己的妻,会查问自己的行程很正常。再来,母亲说她和桑家表妹不对付,他和清儿开始接触,在她看来怕是一种背叛,她会不高兴也情有可原。
沈廷澜心中转过这些,面上表情又变得柔和起来。他说,“昨天见了桑家表妹,才想起还未见过桑家的表弟。母亲说那孩子心情纯善,一门心思读书上进,很是刻苦努力。我闲来无事,想请表弟去前院走走,有什么疑难我可代为解惑。”
周宝璐阴阳怪气了一句,“你是一番美意,只是想给表弟解惑的人多了去了,怕是用不到你。”
“这话怎么说?”
周宝璐俏皮的眨眨眼,“你是不是忘了,清儿还有一个亲姐姐呢。月儿虽是寡居之身,可她长得好,也没有生育过,多的是男人……”
“住口!”沈廷澜勃然大怒,周宝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她压抑了一整夜的气在此时也忍不住喷发出来,“我实话实说,你发什么火?桑拧月她就是寡居之身,她就是用自己那张脸吊着男人给清儿指点功课,这事情阖府皆知,又不是我污蔑她,故意败坏她的名声,你冲我发的哪门子火?”
沈廷澜怒目切齿,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他颤着手指着周宝璐,“女子在这世上谋身本就不易,你是桑家表妹的嫡亲表姐,任凭别人传她风言风语,你不代为解释就算了,如今还传谣言传到我头上,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至亲的?”
“我怎么对待她了?是我让她勾搭男人的?是我让她不洁身自好的?她与人眉来眼去不知道避讳,被人看到传出风声,我不嫌弃丢脸么?她爱慕虚荣,又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连带着我都要受人指指点点……沈廷澜你往哪里去?”周宝璐一把抓住沈廷澜的胳膊,却被沈廷澜毫不留情的挣脱开。
“我去哪里你不是打问清楚了?我要去前院,去见一见你口中‘不争气’的表少爷,看看他究竟有多纨绔不知上进。我就好奇,是不是桑家姐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你口中的桑家姐弟没有一句好话,反倒是母亲对那对姐弟颇多褒奖。到底是你对他们‘爱之深,责之切’,还是他们太会装相糊弄了母亲。你们各执一词,我却不能尽信。好在我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是好是歹,我自己去见一见自然便知。”
可周宝璐敢让他去见么?
她在沈廷澜耳边说了桑拧月和清儿太多坏话了。说桑拧月爱慕虚荣、好逸恶劳、不知廉耻、刁蛮任性;说清儿纨绔浪荡,不知上进,整天只知道在丫鬟丛里胡闹。
她敢这么说,就是笃信他和桑拧月没有接触的机会,那就无从得知她那话是真是假。熟料半路跳出来个老夫人,闲来无事在儿子面前说别的女眷的事情,老夫人什么意思,她是故意挑拨他们夫妻的感情么?
周宝璐气的倒仰,死命拉着沈廷澜的胳膊不让他走。
确实就像沈廷澜刚才说的那样,是人是鬼他见一见就知晓。可他若见了清儿,她扯得弥天大谎不就不攻自破了?
昨天还好,桑拧月还算守分寸,只简单行了个礼,两人没有多寒暄,那桑拧月究竟是何种品性,完全由她来塑造,即便沈廷钧会有所怀疑,觉得桑拧月不像是那般奸恶无耻之辈,可他又没有途径去求证。
可要求证清儿是不是纨绔浪荡,那就很容易,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
若是证明了清儿不但不品性恶劣,反倒上进勤奋,怕是会连带着影响桑拧月在沈廷澜心中的印象。还有更坏的恶果,就是她撒谎成性、污蔑造谣至亲的事儿也会被沈廷澜知情,夫妻关系跌入谷底,两人的感情中怕是会出现好大一条裂缝。
周宝璐死命拉着,但她那点力道,如何抵得过沈廷澜的一合之力。
也就沈廷澜理智尚存,不敢对她用重力,不然如今什么情况还说不准。
但即便被周宝璐死拉硬拽着,沈廷澜依旧再次脱了身。
武安侯府到底以军功起家,虽然如今子孙们应祖宗要求,全都走上习文之路,但拳脚功夫却作为强身健体的手段,每个人从三岁起就要开始练习。
沈廷澜的身手比之大哥差了老鼻子远,但要挣脱掉周宝璐的钳制,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大步出了书房,阔步出了庭院。耳中听闻着身后嘤嘤的哭泣声,沈廷澜面沉如水。
他今天非要看看,那对姐弟到底是什么品性。桑拧月可能见不着,但并没有什么大妨碍。毕竟那对姐弟相依为命十多年,弟弟完全由姐姐抚养长大,由弟弟的品性可窥知姐姐是什么性情,即便有几分误差,大方向上也不会差。
他今天就去看看,到底谁是人,谁才是真正的鬼。
*
沈廷澜到了前院他的居所时,清儿已经过来了。
小小少年穿一身青色直缀,头上束着学子方巾,他面对着一棵大树喃喃私语,走进了才听清,原来他是在背书。
沈廷澜没打扰清儿,听他背了一整篇《孟子.公孙丑章句上》,才心情复杂的开口问道,“已经学到《孟子》篇了么?”
清儿听到身后传来人声,陡然吓了一跳。回过神他陡然转过身,几乎是立时就认出了来人是哪位。清儿白皙的面颊染上红晕,先是行过礼,喊了声“姐夫”,又赧然的挠挠头道,“这两天才开始学《孟子》,我背诵的还不连贯,趁着姐夫还没来,我无聊便又背了一会儿,姐夫你等我很长时间了么?”
“没有,我也刚来。”沈廷澜满眼复杂,“是我让你等了很长时间。”
已经不用再多质问,只看眼前少年清澈的双眼,还有他看人时诚恳的眼神,他努力读书上进的姿态,他笔直挺拔的身姿,他彬彬有礼的模样,沈廷澜已经知道,究竟谁才是那只搬弄是非,凶恶阴险的鬼。
他喉咙梗塞,像是塞了一团在其中,心中滋味万千,只不知该如何消化是好。
清儿还不太通人情世故,但经过西山一事,他整个人去掉了之前的浮躁与胆怯,整个人正慢慢变得勇敢自强。
他也学会观察人的脸色,去分析那人在想什么,会不会对他心存恶意。
眼前的表姐夫自然是对他没恶意的,可他看他那眼神又复杂至极,完全超越了清儿的理解范畴。
清儿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好险想到一个问题,就忙不迭问,“我听丫鬟说姐夫唤我来前院,不知姐夫寻我何事?”
因是第一次见面,这又是侯府的三爷,清儿对沈廷澜的态度很恭敬。恭敬太过就显得客气,没有一丝亲近的味道。但换个角度看,就是这个孩子没有太多攀附权势富贵的心,他如今的言行,完全出于自己的一片初心。
沈廷澜回首过来,看着清儿的视线更复杂了几分。他说,“没什么大事,只是之前在外游学,你们姐弟进府时我也没能帮衬到什么。回到府里后,我整日忙着宴饮会友,也忽略了你们姐弟。今日得空,我喊你来说说话……若你读书有什么疑难困惑之处,也可告诉我,我可代为解答。”
清儿眸中迅速泛过喜色,可想到上一次他寻人代为解答问题的后果,他又不敢向前。
姐姐和施举人的事情,姐姐和素锦他们都没和他说。清儿还是在搬回到蔷薇苑后,有一日晚饭后他出去散步,听到丫鬟婆子们嚼舌根他才知道。
那时他如遭雷击,万万想不到,就因为他贪图一个解答问题的夫子,竟然会陷姐姐于那样不堪的境地。可恨他当时还不情愿搬回蔷薇苑,还私下里想过,是不是姐姐根本不在意他读书究竟是好是坏。
可自从听了那流言,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原来不是姐姐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姐姐。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才险些误了姐姐的终身。
清儿至此再不提施行舟,应姐姐之义送了一份厚厚的礼过去后,就彻底将事情抛之脑后。
可如今一听说这姐夫要给他解答功课,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清儿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