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当即将当日的情形又复述一遍,内容跟他对赵奉刚刚在门口说的别无二致,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赵奉让他当着永元帝的面再说一次。
“邓为先是这么说的吗?”
永元帝听了,不由露出了和赵奉之前差不多的神情,怜悯中又有些沉重。
李玄不禁有些慌了,刚才赵奉也说邓为先说谎了,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且永元帝竟然也知道邓为先和玉儿的名字,丝毫没有露出陌生的神色。
李玄一脸懵逼的看向众人,不明所以。
“赵奉,由你来说吧。”
“是,陛下。”
赵奉当即领命,为李玄说起了邓为先入宫的真相。
“去年,南方暴雨连绵月余,各地接连出现洪灾,上百万百姓流离失所,食不裹腹。”
这件事李玄刚才已经听说了,四运粮铺的账簿上便有记载洪灾后朝廷开仓赈灾的粮食被这帮天杀的贪下,还将一些粮食趁机卖到京城卖了高价。
因为南方去年的洪灾,再加上各地开仓赈灾,大兴整体的粮价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而有人则趁机发了国难财。
这些钱都沾着饿死灾民的怨魂!
“洪灾之后,极个别的地方出现了小范围的蝗灾。”
“蝗灾多见于干旱之年,但洪水之后也确实有蝗灾的可能。”
“可这些蝗虫出现的极为诡异,并且还有吃人的特性,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邓为先就是亲眼见证这些蝗虫诞生的唯一幸存目击者。”
赵奉平静的话语给李玄的内心带来了重重一锤。
“邓为先是唯一幸存的目击者?”
李玄小嘴微张,露出震惊之色。
这些事情邓为先可从未跟玉儿提及过。
“去年,还是内务府副总管的赵步高带队去南方调查洪灾,结果意外在江南道得到吃人蝗灾的线报前往调查。”
“赵步高在广临府平山村找到了失血濒死的邓为先,那时的平山村已经燃起了大火,他来晚一步都救不下邓为先。”
“失血濒死?”李玄听到这个词语,不禁一愣,赶忙问道:
“平山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喵?”
赵奉继续说道:“按照邓为先所说,有一伙人突然闯到平山村,然后开始大肆杀戮。”
“村里的人原本以为是劫匪,毕竟那时候整个南方都受了灾,有不少灾民落草为寇。”
“可即便他们将仅剩的粮食和财物献出来,也没有停下对方的屠刀,那些人连看都没看一眼东西,只是割稻子一样收割着村里人的性命,然后交给一个神秘人放血。”
“放血?”李玄越听越迷糊了。
“放出足够的血后,邓为先看到神秘人往里面撒了一把米粒似的东西,接着就看到有虫子从血中孵化。”
“邓为先躲过了放血,成为了村里最后的一个幸存者,但他也成为了蝗虫的第一个口粮。”
李玄心中一惊,已然猜到了什么。
“赵步高找到邓为先时,他的身上满是被啃噬的伤口,化作了一个血人,若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只怕还真要错过他了。”
“赵步高意识到邓为先的价值,便用丹药吊着他的命,将他护送回了京城,由薛太医医治。”
“邓为先其他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一些断肢之伤,连薛太医都爱莫能助,因此邓为先才留在了宫中。”
李玄听完,身形一晃,鼻子更是发酸。
邓为先去年也才不过十二岁,竟然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事情。
“他,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
赵奉点点头:“邓为先知道这背后都是郑王,内务府原本是想暗中培养他,但后来赵步高做的事情,阿玄你也清楚。”
“确定是郑王吗?”李玄不由问道。
李玄不希望内务府为了多邓为先一个死士,而把什么事情都推到郑王头上,以此换取邓为先盲目仇恨带来的绝对忠诚。
赵奉冷笑一声,摇摇头。
“阿玄,一个月的暴雨还不足以将整个南方的堤坝冲塌,要不然我也不会派赵步高下去调查。”
“证据确凿的那几个都推说是为了救百姓,主动炸堤泄洪,避免更大的损失。”
“可洪水来临前的第一个堤坝又是谁炸的?”
“整个南方诸道官官相护,彼此担保,连成铁板一片。”
“阿玄,你说这背后还能是谁?”
赵奉目光灼灼的盯着李玄质问。
李玄默然低头,知道已经只剩下唯一的一个答案。
他知道郑王想当皇帝,但没想到郑王如此丧心病狂。
南方洪灾、吃人蝗灾……
还有多少郑王犯下的可怕罪行是李玄不知道的?
他都已经有些不敢想象了。
对于郑王这个人,李玄越发难以理解。
他将天下弄得千疮百孔,即便抢来又能如何?
“郑王图什么?”
李玄不禁在心中问道。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这天下间只有郑王能回答他了。
李玄突然感到意兴阑珊,没了继续追问南巡的兴致。
他现在只想去看看许久没见的邓为先,看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怪不得邓为先那么能吃苦,怪不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见了玉儿也笑不出多少……”
李玄想起认识邓为先之后的种种,此时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深宫中不断的寻求能复仇的一线希望。
不管赵步高给他多么危险困难的任务,邓为先也是埋头去做,练武也是不要性命一般疯狂。
原来他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可这些话,邓为先从未对玉儿提起过。
“果然,小孩子太懂事不是一件好事。”
李玄不由想起了这句话。
看看安康公主,再看看邓为先,也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只有足够的苦难才能让一个孩子“提前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
赤子天自怜,沟壑忍见挤。
沉默的甘露殿内,永元帝突然开口:
“阿玄,你放心吧。”
“这样的事情快要结束了。”
“或许明年的南巡能画上一个句号也说不定。”
永元帝说着,走了下来,伸手在李玄的小脑袋上轻轻摸了摸,露出温柔的笑容。
“再拖下去,恐怕大兴就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