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柳差点没被气个半死。
说到底,这杂乱的心绪并非在于张文思,而是——她最终还是收了宁绍会馆的好处,利用这片“天上云”的荣宠,以权谋私了吗?
她不是对权势无意吗?
骗子。
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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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吴寅再做梁上君子,翻过院墙,熟门熟路摸到县衙后院的一间亮着火烛的寝室。这本就是浮梁县衙置在景德镇的临时办事处,两进院子既要开堂会审又要日常生活,略显局促拥挤,是以徐稚柳还跟在湖田窑时一样,只用其中一间较为宽敞的屋子,隔着屏风劈作两半,一半作书房,一半作卧室,工作休息两不耽误。
会客就在书房前厅处摆了几张椅子。
吴寅每每都嫌这地儿狭小,还不如吴嘉的绣楼大。吴嘉若来了这里,定会比他还夸张,到处指指点点,嫌这嫌那,尔后不由分说帮着置办一通,全都换作她喜爱的摆件、插瓶和拔步床贵妃榻帷幔箱橱等等。
想着想着,吴寅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你是不知道孙家那小子有多烦人,活像只蜜蜂不停在我耳边转,吵得我头昏脑涨。我怎知吴嘉为何不喜欢他?再说了,儿女亲事都是家里做主,他老爹都同意了,他不肯撒手又有何用?”
不撒手也就罢了,何故纠缠他?吴寅哭丧着脸,“我看起来像是能为妹妹做主的兄长吗?”
徐稚柳还在理下午没理完的卷宗,听着他在旁抱怨,没作回应。吴寅说了一阵,郁结之气得到纾解,这才察觉出不对。
屋内似乎安静过了头。
他移步到书案前站定,盯着徐稚柳仔细端详,良久,开口道:“你不高兴?”
“没有。”徐稚柳答。
“你有。”吴寅肯定。
徐稚柳放弃抗辩。
吴寅又叹了声气,挨着桌案探过半个身子,用手臂挡住徐稚柳翻看卷宗的视线。徐稚柳被迫抬头,和他对视。
“说点正事。”吴寅神色略郑重几分,“今日我问过吴嘉在普济寺发生的事,她都和我说了。”
徐稚柳微微诧异:“都说了?”
吴寅声如蚊蝇地应了声“是”。
“我是一个不太尽职的兄长吧?虽然早就知道她不想嫁人,或许不单只是不想嫁给孙昊,但我以为这只是女儿家类似羞怯或者害怕的天然反应,没有想到她决心这么大,宁愿自毁清白也……多谢你,及时制止了她。”
徐稚柳拨开他压在卷宗上的手,起身走到窗边。
“你想和我说的应该不是谢吧?”
吴寅哑然。
片刻后,他也走到窗边。
两人肩并着肩,望向景德镇的上空,白烟蒸腾,火光散在四处。这是放之四海,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的景象,只有景德镇能看到。
高高的烟囱,连天的火。
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出现在徐稚柳混沌意识里的就是这幅景象。
吴寅终究还是难为情地开了口:“其实……其实吴嘉未必无意,若你也有意,我、我……”
“你疯了吗?”
徐稚柳打断了他。
他无从想象这对兄妹的家教,几乎和他想象中的世家完全不一样。吴方圆到底怎么教的,一个比一个还出格。
吴嘉一个女孩子,被逼到束手无策头脑不清醒也就算了,吴寅怎么也撞了脑袋?何况现在早不是当初的境况,若只为解决孙昊有的是办法,何至于此?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周齐光,我的身份是假的,冒充朝廷命官是死罪,一旦暴露,全家都要跟着死,即便如此,你竟还想……”
“那又如何?!”吴寅道,“我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是我兄弟,吴嘉嫁给谁我都不放心,既然如此,还不如嫁给你!至于别的,假身份是我爹帮你造的,若是出事,我们一个都跑不掉,你也不必想着和吴家撇清关系。”
“你……”
“我什么我?没话说了吧?”吴寅理直气壮地反驳,从来没这么爽过,“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这么重大的事,我会不经思考就向你提出吗?既然话都挑明了,你也给我个准话,到底行不行?你若答应,我即刻去信求我娘做主,有她出面,想必能说服我爹,实在不行让吴嘉哭一哭闹一闹,左右能成事。”
徐稚柳被他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下意识道:“不可!”
见吴寅瞪着牛眼,非要他说出个子午寅卯才肯罢休。他缓了缓思绪,勉强开口:“你、你、你失智了吗?不可理喻!”
吴寅被他气笑了:“以你徐大才子过人的口才,怎么都不止这半句话吧?莫非你不愿意?”
徐稚柳静了片刻,点头:“是。”
“为何?”
徐稚柳转过身去。
吴寅紧追不放,险些脱口而出的惊悚言论在牙关打了个转,还是没忍住冒出尖尖一角:“你、你不会还对那小子……余、余情未……”说不下去了!
吴寅自知事态诡异,两个男子怎么可以?他说不出口,只看着徐稚柳的眼神逐渐变了味。
徐稚柳一下午莫名气不平,被吴寅反着捋了几下倒顺了。他不疾不徐地瞥了眼吴寅,清晰吐出几个字:“她是女子。”
什么!!!
吴寅一直到翻出墙,迎风策马半柱香,回到家一头栽倒在熟悉温软的大床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所以,他是承认了吗?对她有过情,还余情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