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琛长吐出一口浊气,这会儿又正好听得屋外有说话与掘土之声,便推门一看。
就见几个穿殡葬司敛官儿衣裳的男人,抬着具尸体上山来了。
所谓敛官,就是搬尸人,只不过人家是有朝廷正式编制的,薪酬也不是金陵的收尸人能比拟的。
这余琛一推开门,几个敛官已经把尸体给埋下去了,都客气地跟余琛打招呼。
——这些朝廷底层的官吏,消息那都是通的。
七皇子仁德王的一个门客在不归陵上看坟的事儿,他们早就晓得了。
但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这些个被两者皇子招揽成门客的都是些奇人异士。
而这里的奇,并非单单指他们拥有什么奇异手段,更是这些家伙一个个的都不是啥正常人。
就像大皇子周钰的一个门客,那是出了名的爱狐,让大殿下特意在城外给他搭了个院子,里边儿养着数百只各种样式儿的狐狸。
甚至有人听说,那狐狸还会变成人哩!
这样一来,余琛喜欢在这不归陵上跟尸体待一起,似乎也就没什么难以理解了。
“守陵大人,这日子可是滋润啊!”
一来二去,余琛和几个敛官熟悉了以后吧,几个精壮汉子也听闻了方才虞幼鱼那放肆的声音,一个劲儿挤眉弄眼,“也不得不说,守陵大人果真是艺高人胆大,要是换了咱们这般凡夫俗子,在这死人堆里可支棱不起来!”
余琛:“……”
他晓得这几个敛官儿误会了,但偏偏他还没法儿解释。
怎么说?
说不归陵上有个无头的流氓女人?
算了吧。
于是,唠了几句家常,送走了那几个敛官儿以后,余琛才看向他们新立起的墓碑来。
上面还写着字儿。
大概是说一个老头儿的墓,唤作王俞涛,乃是玄武城永德坊清河街人士。
而立碑人正是那几个敛官儿的其中一个,足以看出这老头儿应该是没什么亲眷的。
余琛朝坟头招了招手。
一条脚不沾地儿的苍老的鬼魂,戴个毡帽,传个长衫儿,揣着手,就跟着他进了屋子。
——未遂之愿。
这还是余琛来到这不归陵上以后,第一具被敛官儿搬上来的留下了未遂之愿的尸首。
房里,余琛拉开度人经,金光大放之间,那鬼魂就被摄进去了阴曹地府,来到黄泉河畔。
茫茫迷雾里,那老头儿的鬼魂佝偻,手踹在袖子里,脖子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余琛这一看就晓得,应该是吊死的。
老头儿鬼魂的嘴里,还在不停喃喃。
“此恨难消……此恨难消……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啊……”
与此同时,老头儿的走马灯也在余琛面前闪过。
且说这老头儿名儿叫王俞涛,玄武城永德坊人士,有个贤惠妻子,有个乖巧女儿。
日子虽不说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美满。
可一切,都在半把个月前,变了。
说这王俞涛和他媳妇儿,称得上青梅竹马,最后走到一起,喜结连理。
但这个过程中吧,还有个人,是他和他老婆小时候的玩伴,叫李春,这人同时是他老婆的追求者,死缠烂打了好些年。
直到他和他老婆喜结连理,这李春好像是受了刺激,就此消失不见,没了踪影。
直到二十来年后,王俞涛方才第二次见到了李春。
只不过这会儿,李春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而是变得阴不阴,阳不阳,说话都翘起兰花指捂着嘴!
王俞涛和他妻子这才明白,李春这些年竟是进宫当了太监,听说还伺候过大皇子,混得不错。
这故人相见,自然高兴得很,两口子拉着李春好好吃了一顿。
哪儿知,这二十几年的深宫生涯,早就让李春心里扭曲变态了去。
见曾经未得之人这般幸福美满,这太监心里却是恨急。
第二天,佯请王俞涛妻子和女儿进皇城游玩,说自个儿有关系,能带他们进皇城去玩儿。
王俞涛一家当时并没有什么察觉,只觉得是故人好意,也就同意了。
可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直到半个月后,两具尸首被李春的人送到王俞涛家门口,说是俩人受了恶疾,死在了宫里。
王俞涛一看,且见那两具尸首浑身上下布满鞭痕,各处还被穿了细细的铁环,身上还被烙上各种各样的腌臜之言……其凄惨之状,难以赘述。
——正是王俞涛那跟着李春去皇城“玩儿”的妻子和女儿。
见了这幕,王俞涛那是差点儿直接一口气儿背过去。
又悲又怒,当即报官!
可官玄武城官府拿那皇城里边儿的人有办法?
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王俞涛悲痛之下,只觉绝望无力,痛苦异常,索性在一次醉酒后,三尺白绫,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