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孔雀
事实上，赵媛也不是没看到那些讨论自己跟宁纪泽的评论和弹幕。
但宁纪泽其实表露的也并不明显，只是网友们通常还是喜欢用放大镜来看综艺，因此在多方对比之下才得出，宁纪泽在看到跟自己有关的镜头时更认真。
但是这种分析吧，本来就带有各种大量的主观因素，毕竟宁纪泽也没有专门提到，说话谈吐也是有分寸的，只不过在提到直播的时候问过赵媛一嘴，所以才被网友们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
因为这种事情本身就是推测，而且往重了说多少有点草木皆兵，所以赵媛其实一开始是犹豫过要不要跟段清寒说，但是想来想去这种话题也不能自己主动提出来，万一人家宁纪泽就是喜欢急诊科呢，跟自己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她也不觉得自己的魅力真的大到能让这种声量的影帝对自己有兴趣。
……但她也没想到段清寒居然会有这种反应。
要说自己现在想多了，赵媛自己都不相信，毕竟段清寒本来就相当有绅士风度，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虽然表面上是在说宁纪泽演这个贫困潦倒且表情不善的角色演的很好，但赵媛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第六感，并且也笃信这种第六感没有出错，在段清寒说道“入木三分”这三个字的时候，多少有一点跟他平时的语气不太一样。
可是这种事情又不能直接开口说出来，万一就是自己多想了，既显得自己脸大还自作多情，还会让大家都尴尬。
因此赵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部片子果然是文艺片，基本上都是有导演个人的审美形成的，比起剧情，光怪陆离的打光和镜头明显具有强烈的导演个人色彩，一些空镜也带有着若隐若现的暗示。
而不得不说，导演确实很会拍人。
宁纪泽的五官轮廓又天生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故事感，尤其是在看向镜头的时候，即使一句台词不说，但依然能看出导演想表达的情绪。
其实剧情真的很简单，宁纪泽饰演的小城青年阿明是个剧场马戏团的小丑演员，在经年累月的演出和排练中，一次意外发现了他们剧团老板阴暗的秘密，而当他想把所有证据收集起来，却并不想以此举报老板，而只是想好好的在老板身上讹诈一笔钱，不过还没等他把证据甩到老板身上，就被老板娘发现了，老板娘是大城市来的，偶尔会在他们剧团里面客串演出，不过都作为彩蛋出场，通常都是扮演一只高高在上的孔雀公主。
阿明觉得老板娘甚至不需要扮演，本身就是出身高贵的孔雀公主，只是现在沦陷于他们这个小城市的沼泽里……于是当老板娘主动找到阿明，想让他放弃敲诈老板这个想法时，阿明却提出了另外的要求——
而老板娘答应了。
自此，阿明跟老板娘保持着微妙的暧昧关系，偶尔老板娘甚至还会主动过来偷偷找他。
阿明一边觉得自己将这样一只漂亮的孔雀拖下水，跟自己同流合污，一边又怨恨老板娘居然愿意为了老板而委身于自己。
因此日复一日，他的精神在这样的折磨和困惑中变得扭曲，变得脆弱，他既疯狂的爱上了老板娘，又因为这样的情绪而变得怨恨。
而故事的最后，马戏团因为业务不够精进，已经早就落后于时代，老板欠了一屁股债直接跑路，而在最后一场谢幕演出中，阿明因为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又或许是出现了幻象，他直接抢夺了剧团里的道具，最后一把火点燃了整个现场。
他想把自己的孔雀也留在这片火海中，却在最后发现他心心念的孔雀也不过是一件赝品，和他一样，只是戴着面具的演员。
老板娘不让他把那些事情告诉老板，也只是因为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要挟他，获得更多的利益而已。
没有什么高高在上、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孔雀。
可是那时候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在最后火焰燃尽的废墟中，他找到自己曾经珍藏想要送给对方的那一件孔雀翎羽的衣服，自己披了上去，然后在一片狼藉的火场中，第一次骄傲地随着孔雀那般扬起头颅。
虽然梗概听上去有一些让人不知所然，但口碑倒是水涨船高。
有人说其实最后没有幻象，阿明早就葬身在那一片火海中，毕竟电影里有很多意向已经指明了。
但也有人说，其实阿明早就已经跟对方和解，甚至两人最后可以称得上是he，也有其他的意向，偷偷指向这个结局。
不过几个结局之间的争论都还算平和，都是基于电影本身和艺术创作来讨论的。
宁纪泽演的阿明，确实也演出了那种骨子里的倔强，以及表面温和而内心疯狂的孤注一掷。
导演确实很会给镜头，这场电影的外景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在马戏团剧场里面，还有一部分内容是阿明穿着小丑的装饰登台演出的模样。
扮演小丑需要画很重很重的妆，因为他们的剧场实在太穷，每个人的妆都需要自己画，而阿明每次给自己上妆，都需要比别人更久的一点时间。
他脸上的小丑妆容也在后期根据剧情的改变，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尽管阿明脸上的妆很厚，但是每当镜头落到他眼睛里的时候，依然能感受到他冲破重重粉底，透露出来的倔强生命力和浓重的情绪。
赵媛其实也是喜欢这种题材的，虽然有时候文艺片总是容易让人诟病，比如说节奏慢，内容不知所云什么的……但如果有人能get到里面的情感表达，也会引起强烈的共鸣。
她一开始还有点分心，但是在看着看着的确就被对方的表演和剧情所吸引。
但是吧……赵媛心里又有一点微妙的……
她还是不知道段清寒在旁边看着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导致她又想跟对方讨论剧情，又担心他可能对宁纪泽本人有什么意见。
可问题是，就算段清寒真的对宁纪泽有意见，这也不是她能主动挑起来说的！
不过看着看着她也慢慢被导演的镜头语言所吸引。
其实电影里有很多带着暗示的镜头，都需要观众自己去体会。
比如有一幕镜头，剧情上到了老板娘已经会主动过来找阿明，阿明既为此感到欣喜，但又觉得自己太卑劣，但的确享受他心目中的孔雀，主动贴上自己时的成就感。
这一天老板娘趁他化妆的时候悄悄来靠近他，等他把惨白的粉底厚厚的抹在脸上，才叹了口气，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这么好看的脸，为什么非要在剧场里面演小丑？”
老板娘声音听上去甚至有点惋惜：“我之前在大城市见过你这样外貌的人，都去当明星了。”
阿明只是机械的继续往自己的脸上上妆，把血红色的颜料不知轻重地抹到脸上，看上去有些渗人。
他的嘴唇绷得很紧，甚至睫毛也在颤抖，但重新开口时，声音依然是倔强的。
甚至还有一种不服输的阴鸷。
“老枪长成那样，你不也跟了他吗。”
老姜就是他们马戏团的老板，生得其貌不扬，甚至都不能用五官端正来形容，毕竟因为年纪有些大了，动作也笨拙，而且体态太差，显得有些佝偻。
老板娘听到他这么说，先愣了一下，然后又笑出来，干脆把他手里的化妆刷抢了过来：“弟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阿明也任她动作，整张脸看上去狼狈不堪，但眼睛依然十分明亮。
他就这么看着对方，一句话不说。
这个镜头很长，也没有任何背景音乐。
而老板娘被他看了一会儿后，好像表情也变了。
她先是扯了扯嘴角，然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大红色的口红，用自己的食指直接抹到口红上，然后再用力的往阿敏嘴唇上抹。
阿明的脸上立刻显出一抹艳色。
导演在这方面确实有自己的独特审美，在老板娘落下那句话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台词，可光影流转和背景一直在变化，仿佛在暗示着两人之间关系的涌动。
而沉默时的张力是最强的，当阿明低头看着自己嘴唇上那一抹鲜红时，整个房间的明暗对比度达到最强。
更别说最后阿敏有一段内心剖白戏。
那一段时间依旧没什么台词，阿明一个人站在高处，眼里映着熊熊火光。
耳边是一边是马戏团的呼救，另一边则是幻想式的走马灯。
所以之前有分析觉得在这个情节里面，阿明其实已经葬身火海了，也是从这里推论得出的。
但不管怎么样，阿明这个角色确实被宁纪泽诠释的很好。
甚至到最后弹字幕的时候，赵媛都还有一些没缓过神来。
“我这也是第一次看他的电影，之前只知道他名气很大……”
她斟酌着说话，毕竟刚才他还觉得段清寒有点吃醋呢。
不过很明显，段清寒也不是真的恋爱脑到是非不分的人，虽然看得出他的表情不是特别情愿，但还是点点头：“是还不错。”
赵媛听他这么说，才终于放下心来：“我之前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电影呢，你居然还愿意陪我看完。”
“没有不喜欢。”
段清寒斩钉截铁的说道。仿佛刚刚那一两句有一些酸意的话，不是自己说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赵媛忽然觉得这样他很少见，但又很想继续看到。
她咳嗽一声，正好屏幕里也出现了这部电影的彩蛋。
只有几幅闪烁的画面，是阿明真的穿着老板娘那一套华丽的孔雀翎羽的衣服，背对着观众。
从镜头里能看到对方的侧脸，赵媛看着最后一幕镜头半真半假的感慨：“他的脸真的好有可塑性，自己的把控也挺好。”
“长得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英俊，但确实很耐看，关键是演技又还是让脸撑起来了，而身上的气质又让这张脸有了更多的韵味……”
天可怜见，赵媛这句话其实是自己之前刷微博的时候随手刷到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派上了用场，让自己说了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还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段清寒。
她感觉对方的眼睫毛好像几不可见的眨了眨，然后没有立刻回应自己的这句话。
赵媛玩心大起，干脆用手戳了戳对方：“怎么了？”
“没怎么。”
段清寒当然是不可能立刻承认的，于是在赵媛这里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赵媛故意又继续说道：“那你觉得怎么样？”
段清寒这一次思考了一下，他说：“确实从电影的艺术性和他的表演上面来看，两相融合的很好，他也确实有演出角色的韵味。”
“在角色滤镜和人物诠释上，都不错。”
“那抛开角色和人物诠释呢？”赵媛又问。
“我确实也没看过他的其他作品，无法做出更多评价。”
虽然这句话由段清寒说出来确实没什么毛病，既官方又得体，但是赵媛就是有一种直觉，并且笃信了这种直觉。
“那你喜不喜欢呢？”赵媛忽然直白的问。
见段清寒没有立刻回答，赵媛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明显了，干脆退了一步说道：“或者说你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
段清寒好像也在这一刻意识到什么，原本有一些紧绷的情绪似乎也在这一刻全都缓解了，然后反而转过头来看着赵媛的眼睛，反问道：“那你呢？你喜欢吗？”
赵媛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往自己身上将了一军：“…………”
也对，自己都忘了，段清寒本来就足够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刚刚的语气和意思呢。
不过段清寒既然这么问了，她也思考了一下：“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他演的挺不错的，也对得起他现在的人气和口碑……”
“那就是喜欢了。”
没想到段清寒居然还有替她做决定的一天。
“没有没有！！”见段清寒这么替自己说了，赵媛第一反应当然是下意识的立刻否认。
可是在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猛然想起什么，然后一抬头就看到段清寒，果然含笑的看着自己。
“…………”完了，明明刚刚是自己想逗他，怎么到最后好像还是自己吃瘪？
“老狐狸。”
赵媛不服输的鼓了鼓腮：“你怎么套人话啊！”
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说这个话的自己是没有立场的，毕竟一开始想先套话的人是她。
但不重要，赵媛还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这一次段清寒竟然也承认了：“抱歉，我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的道歉虽然有诚意，但是其实两人也基本上相当于把这个话说破了。
赵媛莫名其妙有点脸红，想着自己的意图被对方看穿：“那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可是你不是也想知道答案吗。”
段清寒却忽然说道。
脸上的表情也收起了刚刚一点玩笑的意思。
赵媛这一刻心猛的跳起来，又想装自己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又真的有些好奇。
或者说不是好奇，毕竟暧昧会让人产生别的想法，但确实，她刚才，是很想看到另一个不同模样的段清寒。
“那你会告诉我吗？”
赵媛仰着头看他。
两人都没有把话说得特别明显，但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而最后还是段清寒先开了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
段清寒说道。
“我很想平衡一下这种情绪，因为我其实看到那些夸赞你的弹幕和评论，我都是开心的，我觉得他们看到你的优秀，看到你的好，而我也由衷感到喜悦。”
“所以如果以这个逻辑为前提的话，我再看到观察室的嘉宾们也对你表示赞许和喜爱，那是不是也应该保有同样的情绪，但我也承认在某一些很细微的地方，确实有一些不同的微小的想法。”
这其实也算是一种直白的承认了。
这下吃惊的是赵媛，她没想到对方真的愿意把这个情绪剖白出来，再告诉自己。
而自己现在竟然还有些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明明最开始提问并且想知道答案的人是自己，但当说开之后又有些不知名的羞赧。
并非不想面对，而是不知道以怎样的情绪迎合。
段清寒也从来不是会让她难堪的人。
“当然我现在说这些不是让你现在就要回应我的意思，你大可以不用回我，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而且也可能不怎么正确。”
但要是真的自己一味退缩，那赵媛自己也会看不下去。
于是这一次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睛：“我觉得你的想法本来也没什么问题。”
“其实人本来就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任何一个人如果用放大镜来一点点的剖析……总是会被发现看不见污点。”
“所以这些年公众人物频频塌房也是这样，可能大家都沉浸于他之前立过的人设，因此在对方出现与人设不符的事情时，所有之前大家选择性忽略的东西都会重新蜂拥而至，将他吞噬。”
“你要是用放大镜来看我，也会觉得我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承认自己的私心和想法，本来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人们有时候其实会不由自主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面强加一个标签或者符号，然后又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投射到那个符号上，之后如果符号表现出与他们想法相悖的举动，他们便会觉得自己被原本设定好的程序背叛，就会觉得符号不是他们之前所想的那个符号了，那一定是符号出了问题。”
“所以你也不要对我有什么很刻板的印象，我也不像那些网友说的那样，真的心地善良又聪慧无私，我要是一点私心都没有，那我就应该去坐在莲花上当观音菩萨了。”
大概是最后一句话有些好笑，段清寒自己听着也笑了出来。
“那我现在去当净瓶使者……还来得及吗？”
“那可不好说了，”赵媛也笑着回应他的玩笑，“你不是还在吃醋吗？”
“……”段清寒这一次停顿了两秒，然后又无奈的苦笑一声，并没有否认。
“我当时在看到他好像真的对你感到有兴趣的时候……其实并没什么疑惑。”
“我的理智非常清晰的告诉我，你本来就比你想象中的要好，他们本来就应该喜欢你。可是在那个时候，我竟然产生出一种危机感，也许是那天我们一起出门，正好在地铁站看到了他的大幅海报的原因，又或许是这段时间连我这个不关心娱乐圈的人都明白他的声量……在那一刻我竟然开始想，如果他真的参加了你们这场直播……”
后面的话段清寒没有说完。
“不过我先说！”赵媛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又跟段清寒说道，“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毕竟你也知道，我这种整天在医院里打拼的医生跟这种高高在上的明星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可是赵媛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脸大，又立刻解释道：“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别的什么，只是回应你刚才的好奇和稍微对我自己立场的一点辩解！！”
段清寒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眼中的笑意比之前更深。
“我知道，我的问题。”
他主动站起来说道：“电影看完了，我带你去别处逛逛吧。”
赵媛哦了一声，也跟在他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