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时画完整个图,才用了不到五分钟。
辜鸿铭人傻了,
“完……这就完了!?”
陆时点点头,
“嗯,辜老先生也是翻译,莫非觉得还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
“啊这……”
辜鸿铭盯着框架图,希望找出漏洞,
然而,根本没有!
陆时看他说不出话的模样,不由得偷笑,
他绘制的框架图归纳自《翻译学的名称和性质》,由美国学者詹姆斯·霍尔姆斯(就是“福尔摩斯”)在哥本哈根第三届国际应用语言学大会上发表,
这篇论文被认为是翻译学科建设的奠基之作。
“咕……”
辜鸿铭咽了口唾沫,
“这么简单?”
他一生致力于向世界推广汉学,翻译的事没少干,
所以,当看到自己从事的事业被人如此简单地归纳,还挑不出毛病,心中当然震撼得无以复加。
陆时说道:“看懂这个图,不难;但把这个图的体系建立起来,很难。现在的京师大学堂能做到吗?”
辜鸿铭沉吟片刻,最终摇摇头,
“少说需要二十年。”
陆时笑,
“现在看,确实要二十年。等我把这篇论文……文章写完,就用不了那么久了。”
此话何其狂傲!
但从陆时嘴里说出来,却并不惹人反感。
辜鸿铭说道:“我拭目以待。”
陆时活动了下手腕,说道:“接下来,就该以《茶花女》第一章为例,讲一讲翻译的具体技巧了。”
说完,他写下一段法文:
“mon avis est quon ne peut créer des personnages quelorsque……”
辜鸿铭低声道:“所以,你能默写《茶花女》的原文?”
陆时说:“只有第一章而已。”
他没说实话。
但辜鸿铭还是忍不住喃喃地吐槽了一句:“疯子!”
陆时继续往下写,
——
法语中相当多的歧义是通过性数配合而消除的。
以这句话为例,
不懂的人,会将句子拆分,译成“我坚信,只有深刻理解和研究人性……”
事实上,其真实翻译十分简短。
……
——
辜鸿铭努力板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因为,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而是将林纾绑在靶子上,对其疯狂地射箭。
太狠了!
辜鸿铭好奇,
“陆小友,你看过琴南的译本吗?就是那本《巴黎茶花女遗事》?”
陆时说:“看过。”
大学的时候确实没少读,
但不是当译本看的,而是当成二次创作,否则太容易出戏。
辜鸿铭低低地“啧……”了一声,
心想,
也是林纾倒霉,遇到陆时这种过目不忘且有仇就报、绝不隔夜的奇才。
这篇文章写成后,林纾的底裤算是彻底被扒了。
之后的时间,辜鸿铭再没打扰陆时。
就这样熬到了后半夜。
陆时将稿子递过去,
“我一边写、你一边看,也算校过稿了。”
辜鸿铭兴奋接过,
“我今晚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如果有问题,明日再找你请教。”
他竟然一点儿不累,全然没有舟车劳顿的感觉。
或许,好文章有缓解疲劳的功效吧。
他捧着文章出门。
门外的那帮法国人都没有睡,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聊着《克苏鲁的呼唤》或恐怖文学创作的话题,
气氛异常热烈,就像在开趴体。
辜鸿铭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水面轻微地起伏着,
海浪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一群温柔的舞者,在夜的舞台上舞蹈。
确实是后半夜。
辜鸿铭苦笑,
陆小友当真是害人不浅,搞得这么多人晚上睡不着。
他与萧伯纳打了招呼,随后便回客舱。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对面椅子上坐着一人,
他吓了一跳,
“吓!”
椅子上的人影微微动了动,
“叫什么叫!”
传来林纾的声音,
“是我。”
他点燃了房间中的几盏灯,让光明覆盖整个客舱。
辜鸿铭长出一口气,说:“你怎么不睡?”
林纾挑眉,
“你去找陆时那小子,我怕你被他巧言令色给迷惑住了。”
说着,他对辜鸿铭手中的稿子点点头,
“果然,他尝试迷惑你了。”
辜鸿铭满头黑线,
 ̄□ ̄||
“我去找陆小友之前不就与你说过了吗?是我请他出手帮忙,不是他要来迷惑我。”
林纾哑然。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以陆时现在的地位,确实是他们求人家。
辜鸿铭拿着稿子坐下了。
另一边,林纾也凑上前来,说道:“我也好奇他是如何妖言惑众的。”
辜鸿铭冷哼,
“这是我请他给翻译科写的教材,倒确实是‘惑众’了。”
林纾惊讶,
“这才多少字?凭什么作为京师大学堂的……唔……大学堂翻译科现在用的教材,不是我的《翻译要略》吗?”
辜鸿铭不给面子的如实道:“教材是育人之物,当然要择优而取。”
林纾的脸涨红了,
“你……好好!我倒要看看,他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说完便俯身,眯着眼读稿,
标题立即冲入视线,
《论翻译的基础技巧,以第一章为例》。
他瞬间炸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辜鸿铭生怕这老哥激动,把稿子给撕了,
他赶紧弯腰护住,随后说道:“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至少,看过这篇文章之后再下定论。”
林纾握紧拳头,额头上的“#”突突直跳,
“好!我看!”
说完便开始认真阅读。
当读完《翻译学学科的历史》,他冷笑一声道:“不过尔尔,老生常谈罢了。”
之后,一直读到《翻译学学科框架》,他都保持沉默不语。
又过了一阵,终于到了拿《茶花女》举例的部分,
他看了几行便嘀咕道:“我又不懂法语,哪知道什么阴性词、阳性词?若有什么不对,也是子仁(王寿昌)的法语没有学好。他口译出了问题,我才翻错的。”
辜鸿铭在心里朝对方翻个白眼儿,
老小子可真会甩锅。
终于,林纾读完了整篇文章,不知为何,竟产生了一种虚脱的感觉。
但他不想认输,
他说道:“这文章做教材,内容未免太少了。”
辜鸿铭反问:“那你有什么能补充的?”
“啊这……”
林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他此刻已经意识到了,陆时的这篇文章已经极尽完整了。
当然,这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陆时在欧洲文坛有这么多的拥趸,实力必然在线。
真正让林纾接受不了的是,这篇文章除了极尽完整,同时也极尽精简,
而它是用白话文写的!
林纾心中估计,此文改用文言,也压缩不了五百字。
辜鸿铭看他沉默,遂说道:“看来,咱们的林大翻译也不认为有什么好增删的了。”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
林纾老脸一红,
“可这篇文章终究只有几千字,作为教材……”
话音未落,辜鸿铭便打断道:“几千字,够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