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仪式的中心,《克苏鲁的呼唤》的书稿便是祭坛。
陆时看得差点儿笑出声,
要是毕加索在此,说不定又会即兴创作,
画作的名字叫《克苏鲁的崛起》,一定很有韵味。
他摆摆手,
“你们看吧。”
说完,便虚掩上了门。
而外面的法国人开始了阅读。
刹那间,深深的寂静笼罩了每一个角落,
阳光透过回廊一侧的窄窗,洒在毛茸茸的红色地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周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一共三部分,
《i.黏土中的恐怖》,
讲述的是主人公发现黏土雕像,并深深地为之着迷,随后展开调查;
《ii.督察勒格拉斯的故事》,
讲述对沼泽祭司的调查,并引出那句万恶之源:“在拉莱耶的宅邸里,长眠的克苏鲁等待着梦境”;
《iii.来自海洋的疯狂》,
主人公看到神秘弃船的新闻后,前往调查,并最终获得一位水手的回忆录,从中寻得了克苏鲁还活着的蛛丝马迹。
故事不难理解,
只是,因为其复杂的修辞,阅读起来要全神贯注,比较费神。
但在场之人都是在文坛有名有姓的人物,自然没有问题。
读完后,他们面面相觑,
议论声四起,
“这是恐怖故事吗?”
“当然是!”
“可主角到最后都没有看到克苏鲁,只是找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旁证。在我看来,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写的日记。”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读完后,你觉得不寒而栗吗?”
……
确实,
不寒而栗。
在场之人都意识到,这是一种崭新的恐怖文学形式,开历史之先河,
可到底是怎么营造出恐怖氛围的,又始终说不清。
这时,门被打开了,
陆时站在那儿,
“各位,觉得如何啊?”
回答他的先是一阵沉默,
“……”
“……”
“……”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轰鸣的汽笛声,
污污污——
显然,加来港已经出现在船长的视野中了,
邮轮即将靠岸。
陆时笑着道:“无论如何,看来我们的讨论就要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
“不!请等一等!”
凡尔纳出言打断道:“陆,这部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的意思是,在世界里,克苏鲁是否真的存在?还是说,主角已经罹患疯病,他所写的只是痴言妄语?”
陆时哑然失笑,
“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啊这……”
凡尔纳郁闷,
“我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实际上,这个问题并不蠢,
因为原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从小便体弱多病且患有夜惊,
而且,这种病似乎还是遗传性的,证据便是他的父亲在他三岁时便精神失常,而他的母亲常年饱受抑郁症和歇斯底里的困扰。
所以将当成精神病患者的痴言妄语并不算错。
凡尔纳说道:“坦白讲,刚读的时候,我确实感受到恐惧。但是再往后,这种感觉变成了……唔……很难形容,就像是一种扭曲、一众莫名的不协调。”
陆时张嘴,准备解释。
旁边的庞加莱却率先开口了,
“原因很简单。一般地,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克苏鲁的呼唤》中,恐惧的来源则恰好相反。”
众人点头,
中,主人公知道得越多、挖掘得越多,就变得越绝望。
就像是一个作家,完全不看书评,一门心思创作,
这时候的他是毫不迟疑的。
可他一旦忍不住好奇看了书评,就有可能变得踌躇不前,反而受到影响。
此逻辑和以往的恐怖作品截然不同。
庞加莱摊手,
“当然,说到底还是对未知感到恐惧。如果知道一炮就能轰死克苏鲁,还怕个锤子。”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爆发大笑。
陆时看他们自由发挥,也乐得清闲,不再多说。
凡尔纳继续道:“如此说来,陆用这种写作形式传播的情绪,其终点并非恐惧,而是绝望。”
这话说对了,
触手、眼睛、蛆虫……
凡此种种,只是克苏鲁的表现。
重点是表达一种绝望,还有无法逃离的宿命。
这也跟h·p·洛夫克拉夫特的疾病有关。
罗兰说道:“各位,我们还是具体聊一聊陆教授是如何塑造恐惧,或者说,是如何塑造绝望的吧。”
庞加莱率先道:“首先有宇宙恐惧。克苏鲁是所谓的‘旧日支配者’一员,祂们统治着宇宙。而人类只不过是宇宙发展中偶然出现的生物,在这种体系下,人类弱小且无能无力,唯有被奴役、被毁灭。”
庞加莱的目光又移向手稿,
他朗读道:
“
‘依本人之见,这个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过于人类思维无法融会贯通它的全部内容……’
”
旁人全都跟着点头,
有人附和道:“大部分人对被支配的命运一无所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罗兰轻笑,
“所以,这本书还有反人类中心主义的命运观。”
现场瞬间安静了。
陆时:???
怎么连反人类中心主义都出来了?
爱手艺大师是这么想的?
陆时轻咳,
“罗兰先生,没必要想得太复杂了。而已,又不是教科书,讲什么大道理……”
话还没说完,
污污污——
外面的汽笛声再次响起。
原来,不知不觉间,邮轮已经停靠在加来港二十分钟了。
法国人再不下船,就要被送到葡萄牙了。
陆时说道:“各位,快走吧!”
然而,没有一个人挪窝。
他们倔强地杵在那儿,就是要把该讨论的讨论完。
罗兰继续道:“主角作为叙述者,从渴望真相到惊慌失措、畏惧真相,将宇宙之辽阔对人类之渺小的冲击力展露无遗,这难道不是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吗?”
陆时:“……”
自己不是爱手艺大师,还是别瞎解释了。
说不定,人家就是这么想的呢~
他不说话,并不意味着其余人不反对。
凡尔纳“哼!”了一声,
“那照你这么说,克苏鲁需要依靠沼泽祭祀们的口口相传,‘在拉莱耶的宅邸里,长眠的克苏鲁等待着梦境’,才能被认知到存在,难道这就不是依靠人类了?”
罗兰摇摇头,
“你不觉得,你的例子恰好证明了我的观点吗?”
“不可能!”
凡尔纳并不承认,
“绝对不可能!”
两人年龄相差巨大,竟然起了争执。
陆时看在眼中,觉得自己还是别参与到这莫名其妙的大战中去比较好,遂退回客舱,再一次虚掩上门。
于是,门外彻底成了那帮法国人的战场,
因为克苏鲁的崛起,他们甚至没听到轮船离港的汽笛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