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兰克林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阵,说道:“你一个学化学的,竟然对历史也感兴趣?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戴文说:“这本书不太一样。我在其中看到了其他文科书籍不具备的三个特点:逻辑、原理和效率。作者在尝试用这三个特点归纳、总结、分析历史。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近乎工科乃至理科的思维方式。”
富兰克林诧异,
“文科著作,工科思维?”
戴文严肃地点点头,
“而且,我能打包票,随着美国高等教育对理工科的偏重,这种思维方式会越来越有市场,甚至可能成为将来文科研究的主流。”
兼听则明,
富兰克林没想到学化学的好友还真能说出一二三四五。
他来了兴趣,
“你读完第一章了?印象最深的是哪部分?”
第一章是《万历皇帝》。
戴文说:“其实,我对封建皇权不太感兴趣,我就是惊讶于中国培养皇帝的方法,感觉比我们这些大学生还累。”
十岁的万历皇帝,在张居正的重压下被迫参加经筵授课,
所谓经筵,简单来说,就是皇帝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端坐御座上听讲课,
主讲人是翰林院春坊、国子监祭酒等官员,课程的内容主要是经史,左边的官员主要是讲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右边的官员,则是讲历史事件和史评,时间半天。
戴文把自己代入进万历,不由得抖了抖,
“这种学习方式,想想就头皮发麻。”
富兰克林:“(ˉ▽ ̄~)切~~”
他吐槽:“你这个自由散漫的美国人。”
两人哈哈大笑。
戴文又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对后面的章节更感兴趣。就明朝收不上来税的那部分,你往后翻。”
一提收税,富兰克林可就来兴趣了。
他按照指示往后翻,读到正文,
“乡绅、地主?”
戴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我怎么想到托拉斯了呢?”
托拉斯,英文trust的音译,垄断组织的高级形式之一,
就比如美孚石油,非常典型的托拉斯。
富兰克林说:“戴文,你若有所指哦~”
戴文轻笑,
“你往后看就能明白了。”
富兰克林继续往后读,
在书里介绍了乡绅、地主是怎么少交税的,
这些人虽然富可敌国,但是交税的时候却一毛不拔,经常逃税,经常说先交一部分,然后用各种的理由拖欠一部分,立下字据第二年再交,
结果,到了第二年自然是照葫芦画瓢。
如此周而复始,拖欠的钱就成了天文数字。
偏偏这些个乡绅、地主除了有土地、有名望、有钱,在朝廷还有人,要么是从朝廷退下来的官员,要么是皇亲国戚,根本收不动税。
富兰克林:“……”
艹!
还真就是托拉斯!
当然,托拉斯的玩法要高级得多,因为他是以金融控制为基础而组成的,
其参加者在形式上是独立的,实际上却完全从属于总公司。
这种总公司实质上是一种持股公司,它通过持有其他公司的股票控制额,对它们进行金融上的控制。
但本质上还是只有一个——
对生产资料的垄断。
说到底,跟土地兼并没有区别。
戴文继续说道:“封建王朝的土地兼并,在咱们美国就是托拉斯嘛~一样一样的。毕竟,能被选上总统的,谁没从大型资本集团那里拿到政治献金呢?”
这就是所谓“朝中有人”。
富兰克林很郁闷,
美国,不就是大明吗?
戴文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听说这本书的作者……我看看……”
他翻阅杂志。
富兰克林直接说:“lu。或者我们应该叫他‘陆教授’,因为他是伦敦政经的客座教授,也是此次来哈佛的访问学者。”
戴文挠头,
“伦敦政经是什么学校?我怎么没听过。”
富兰克林解释道:“你学化学的,当然对这种专研政治学等人文社科类的高校不甚了解。而且,伦敦政经也才成立没多久,你没听说过,实属正常。”
戴文又问:“那你怎么知道?”
富兰克林凑了过去,
“还记得之前有全球高校排名的事吗?就是陆教授提出来的。”
戴文面露震惊,
“不是英国国王?”
富兰克林抿唇轻笑,一副“不可为外人道”的表情。
戴文嘀咕:“装神弄鬼!”
随后,他继续道:“我听说这个陆教授明天要在学校里做演讲,但我有个实验,不一定能准点下课。你得帮我占位置。”
按理说,富兰克林应该早知道陆时演讲的消息,
但他今天读书太入迷,没去报社,所以现在才从好友这儿听说。
他低头沉思,
“演讲……一个华人在美国做演讲啊……”
戴文也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哪怕是在开放、自由的哈佛。
过了片刻,富兰克林说:“据我所知,陆教授在伦敦刚开始也过得并不好,但还是靠……”
话还没说完,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咣里咣当”的响声,
两人循声问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张餐桌之上,有人的盘子被打翻了。
围在桌旁的几个学生站着,斗鸡似的看着彼此。
富兰克林认识他们,都是学历史的。
戴文问:“怎么回事?”
富兰克林心中隐约能猜到,但还是摇摇头,
“先看看。”
除了他们两个,其他学生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八卦。
很快,那一桌有人率先开口了:
“看看这个lu在书里说的什么吧!竟然想将以往历史的内在逻辑和现在作比较,再用所发生的历史与未来做比较,从而探索未来社会的走向,这不是跳大神吗!?”
富兰克林不由得叹气,
果然是为了这个。
那边也立即有人出言反驳:“用长远的、比较的思维来看待问题有什么不对?我的老师钱宁教授就很认可!”
“所以我从来不上钱宁的课!”
“你特么……”
“听说钱宁要写《美国历史》?也会用这种方法吗?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而来的,嘲笑声四起。
这就是20世纪初,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双方眼看着言语无法说服对方,就要挽起袖子来大打出手,捍卫自己的历史观。
戴文暗戳戳地调侃:“你看你看,美国大明化了。这个场面像不像《无关紧要的1587年》里提到的党争?”
“嘶……”
富兰克林吸了一口气,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
话说一半,他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对方一眼,
“一不小心差点儿叫你给带跑偏了。这也配叫党争?学术间的分歧,顶多就是学派之争,目的是捍卫心中的真理。美国就算有党争,那也得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互掐……啊这……”
富兰克林语塞,后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心里却难免自问:
美国难道真的要大明化了?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美国,就是大明!
大明,就是美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