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详由,唯向陛下谢恩,可否?”
“我为将军留个全尸,如何?”
高仙芝双拳攥紧,忽然在吴元孜没留意到的情况下起身奔到城垛边,大呼道:“儿郎们,我可曾截留你等兵粮赏赐?!”
“冤枉!”
“冤枉!”
“冤枉!”
刚进潼关城的哥舒翰听着这惊天动地的呼声,感到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意。
“颜公以为高……”
还想与颜真卿谈论几句,哥舒翰转头一看,却发现颜真卿已不在身后了。
“颜公呢?”
“好像是方才遇到一个潼关兵将,带他离开了。”
~~
河南府。
薛白正在向雍丘行军,忽然远远望到了天边腾起的尘烟。
前方,姜亥领着探马匆匆赶回来,禀道:“郎君,遭遇到叛军精骑了,有五千余人,对方也发现了我们,正在向这边赶来。”
身在敌境,这是难免的情况。薛白早有心理准备,在夺下魏郡之后便特意保留了一些叛军的旗帜、戎袍,未必能瞒得过去,求的是交战时能占个先手。
于是光武军停止了前进,开始原地休整、列阵。
薛白与王难得领着先锋兵马上前,挥动着叛军旗帜,以逸待劳。
随着马蹄声,对方的探马上前了,远远喊道:“我等乃睢阳太守麾下,你等是哪路兵马?!”
薛白手持着千里镜看着那杆高高扬起的“张”字大旗,确定是叛军的纹样,心中疑惑着莫非是睢阳丢了。
他心中好奇,吩咐候骑上前,互报军号。
“魏郡太守麾下偏将李倩,奉命支援雍丘,行军至此。”
不多时,候骑回报,称对方是安禄山任命的睢阳太守张通晤,好在,如今睢阳其实还不在叛军治下。
张通晤原本是要去雍丘与令狐潮合力攻打睢阳,因为叛军大将杨朝宗奉命东略,遭到了东平、济南一带的官兵抵抗,他遂奉命领兵前往支援杨朝宗。
薛白听了,遂让候骑去询问张通晤是不是张通儒、张通幽的兄弟,套个交情,邀对方到阵前交谈。
张通晤遂以为遇到了故人,领着亲兵上前,快到一箭之地时,王难得便张弓搭箭,准备射杀对方,击溃这支叛军。
然而,应该是看到了光武军兵马众多、列阵齐整,只前方有几杆叛军旗帜、衣物,后方依旧是唐军衣甲。张通晤突然勒马,向后回奔,同时大喊道:“是官兵!”
“杀!”
王难得当即大喝,率军向前冲杀过去。
双方遂于这片平原野战。
张通晤原本极有自信,认为河南官兵未经仗阵,一定远远不敌范阳精骑,然而,交锋之后却意识自己太过轻敌了。当即心下一凉。
鏖战了一个时辰,败迹已现,张通晤正想撤军,忽然,后方尘烟高扬,号鼓大作。
“报!”
“后阵遇到敌袭!”
渐渐地,又一支兵马出现在视线之中。
张通晤认为自己被官兵包围了,大为惊慌,顾不得麾下将士,驱马便要只身逃亡。
马蹄声哒哒作响,他奔出了百余丈,一队披着轻甲的官兵追了上来。
箭矢射来,将张通晤射落()
马下,为首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持刀上前,一刀将他的首级斩下。
那边,薛白见有别的官兵来,反而颇为警惕,与对方合力包围、俘虏了叛军的同时,下令士卒整理阵列,严阵以待。
他用千里镜扫视,留意到前来的这支官兵大概在两千人左右,大部分都只是经过简单的训练,甲胄、武器并不齐整,但士气很高。
待战事落定,对方持刀挂着张通晤的首级上前,喊道:“大唐单父县尉贾贲,举兵讨逆,敢问是哪位将军?!”
“常山太守薛白。”
贾贲大喜,连忙将手中的长刀丢给旁人,驱马上前执礼道:“久仰薛太守之名,今至河南,可是河北局势已定?”
薛白观察着贾贲的表情,推测他还没有收到河北的旨意,遂心中有数,笃定地应道:“安禄山已成瓮中之鳖。”
“太好了!”
贾贲再看向光武军那万余人的阵列,更是大喜,推心置腹道:“我与真源县令张巡约定,合兵收复雍丘,薛太守可有意同往?”
薛白答应下来,问道:“雍丘县情形如何?”
“雍丘县令令狐潮与逆贼高尚早有交构,叛军一至他便反了。”
当夜,薛白与贾贲便合力一处,在野外驻扎下来,对着地图商议起取雍丘的计策。
“令狐潮蓄谋已久,雍丘城高粮足,强攻不易。”薛白道:“不如由我领兵佯攻陈留,逼迫李庭望招令狐潮来援,声东击西,你与张巡则拿下雍丘……”
~~
雍丘。
令狐潮早已经脱下了原本那身绿色的官袍,换上了叛军赐给他的红袍。
而他的升迁将远不仅于此,据高尚与他所言,安禄山已准备称帝,连国号都想好了,就叫大燕国,只等筹备就绪就要登基。
大典那一日,令狐潮也能凭元从之功得一身紫袍。他当然是元从,他的女儿早年间随高尚私奔,这些年一直遮遮掩掩不敢与他相认,但至少他还算是接受了高尚。
总之他对成为一朝重臣十分期待,因此近来做事干劲十足,投降之后立即偷袭了邻近雍丘的襄邑县,襄邑令与他是旧识,不知他已背叛大唐,不仅打开城门放他进城,还设宴款待于他。
令狐潮遂在襄邑令背后捅了一刀子,并借机俘虏了驻扎在襄邑的淮阳军将领雷万春及其部下百余人,大胜而归,将俘虏囚禁于雍丘,准备斩首示众。
正在此时,驻于陈留郡的叛军大将李庭望遣信马来了,听闻信马所述,令狐潮颇为惊讶,接连反问了好几句。
“谁?薛白?他跑到河南来了?”
他当然听说过薛白的名字,他女婿高尚就是因对方而毁了容。虽然毁容之后的高尚更得他的喜爱,但他却很清楚,能够让他那傲慢女婿吃亏的人,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李庭望亦很重视薛白,称薛白率万余兵马进犯开封,被他挡在陈留。令狐潮有心立功,当即点齐兵马,亲自率领前往支援。
在从雍丘通往陈留的平原上,树林中正有光武军的哨探趴在树梢上持千里镜远远眺望,待看到有尘烟,立即便向树下灌木丛中的同伴打招呼。
打招呼的方式也很简单,拿石头掷他的脑袋。
“来了,围点打援开始了。”
“看清楚是不是叛军旗号。”
树梢轻轻晃动,上方的士卒双腿夹紧了枝干,伸长了身子。
终于,一杆大旗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正是“令狐”二字。
而在相距百余里之外,一杆大旗也出现在了雍丘城的南方,守城的士卒远远见了,大呼道:“官兵来了!快击鼓!”
“咚咚咚()
咚。”
鼓声渐渐传到了雍丘城内的大牢中。
一个身处牢房,却还浑身都被绳索绑得紧紧的大汉原本正在打鼾,听闻鼓声,猛地醒来,一个鲤鱼打挺,大喊道:“来人!”
“雷阿大,我真是服了你,马上要被杀头了你还能睡得这么沉。”有狱卒过来,指着雷万春骂道:“老实待着,别吵吵!”
雷万春道:“听到城头的鼓声了吗?王师来了。”
“那又如何?”
“你也不想想,杂胡叛逆能成吗?等王师破了城,你得连累你一家老小。”雷万春爬到栅栏边,劝道:“眼下是反正的好时机。”
“吓唬我?我看你是想吃鞭子……”
那狱卒上前,抬手正要对雷万春挥鞭子,“嘭”的一声,他整个人竟是被雷万春一把给搂住了,重重摔在栅栏上。
“你……你怎么挣出来的。”
“你以为老子在睡觉,老子早就把绳索磨断了。”雷万春那铁钳般的大手扼着狱卒的脖子,道:“我口才不好,方才劝你不听,现在听不听?”
“听,听。”
“把门打开,等我那百余儿郎出来,带你谋一场富贵,曲里的花魁想点哪个点哪个。”
伴着锒铛声响,雷万春拿着条铁链走过牢中的通道,见了守卫便是铁链一甩,砸在其脑袋上,接着一把勒住其脖子直接勒死。
之后,让他的百余部下夺刀杀人,冲出县牢,直杀向城门处。
“开城门,迎王师!”
很快,雍丘城头上,叛军的旗帜倒了下去。
雷万春站在满地叛军的尸体前,啐了一口,啐出了心中郁气,看着一列列官兵涌入城中。
待看到一杆“张”字大旗立在城头,他咧了咧嘴,大笑出来。
~~
喊杀声中,一杆“令狐”大旗摇摇晃晃,十分狼狈地向北逃去。
薛白本待追击,却听得北面探马来报,称从开封前来支援李庭望的叛军尹子奇部已然开进到十余里外了,他方才作罢,下令道:“穷寇莫追,围攻雍丘。”
于是令旗挥动,指向南面。但出乎薛白意料的是,他还未到雍丘,已有快马赶来。
“报!真源令张巡已攻下雍丘县,请太守入城歇整,共商大计。”
如此快的速度,薛白反疑是敌人的计,遂仔细问了经过,哑然一笑,没想到初至河南便遇到贾贲、张巡、雷万春这些忠臣义士。
却不知等朝廷的圣旨传来之后又如何?
且不管,抢在此之前,他这个河北诸郡共推的盟主,大可与河南诸县官员也歃血为盟,在被“押”往长安之前再壮一壮声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