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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谱写(第1 / 2页)

第343章 谱写

玉真观。

李季兰怕热,每到了夏日就有些蔫蔫的,像谢了的桃一般。

她团扇不离手,凑到李腾空身边说话时还不忘替她也扇了扇,谈论了一会儿文章诗赋之后,不经意地问道:“许久未见薛郎有新诗问世,他近来在做什么?”

“谋官。”

“真是个官迷,他如今在哪个衙门?”

“兵部。”

李季兰“噢”了一声,薛白若是在尚书省的话,她便不能轻易去看他了,皇城之中尚书省戒备最严。

偏是虢国夫人如今住在薛宅,也不好冒昧去拜访。

“他可真是了得,入仕两年便进了仙台,我阿爷许多年都不曾升迁。”

“季兰子。”李腾空总算是睁开了眼,无奈地轻吁一声,问道:“你今日也不修行吗?”

“我每天也有很多事要做啊,是忽然想到了他,才难得关心一下。”李季兰答非所问,其实回答了李腾空真正在问的。

她想了想,自顾自又问道:“今日去你家吧?我记得右相府的兰要开了,我们去看。”

“你若是想碰巧遇到薛白,他近来可不常过去。”

“谁想见他了?都说是想去看兰。”

……

右相府的兰是从川蜀的深山幽谷中移植来的,极难培育,故而十分难得。

偃月湖畔,假山下的阴凉处,朵朵兰点缀在圃中,给这小暑的夏天带来了清新之感。

两道靓丽的身影走在小径边,李季兰不时转头往对面的偃月堂望了一眼。

其实,薛白不知道,有好几次李季兰就是在此处隔着湖看他。

“别看了。”李腾空道,“旁人不知,还以为伱要打探右相府的机密。”

“那你猜对了。”李季兰莞尔道。

她抬起头,嗅着空气中微微的香,正打算赋诗一首。

前方忽然传来了吟诗的声音。

“幽兰香风远,雅桂甜雨近。”

“蕙草流芳根,枯藤缺华叶。”

这吟的是李白的诗,但诗里不仅写了兰,还写了桂等不同的木,不太贴眼前的情形。若一定要吟李白的诗,李季兰该会吟那首《兰》,有“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之句。

接着,有一人从假山后面转了过来,却是杨齐宣。

“姐夫。”李腾空唤道。

杨齐宣点头笑应了,道:“季兰子又来了?”

这个“又”字让李季兰有些尴尬,她知自己前阵子来得勤,没想到还真被人留意到了,臊得有些脸红,道:“嗯,来看兰。”

杨齐宣见了她一低头间的含羞之态,骨头都酥了两分。说起这些兰培育如何不易,丈人遣人从川蜀运来还动用了荔枝道上的驿马。

“季兰子不知道吧,那些马匹都是从草原上精挑细选来的,每一匹都价值十万钱。但我前几日买了一匹西域的神骏,你可知价值几何?三十万钱。”

如今的市价一匹马价格在几千到几万钱不等,杨齐宣的座骑确实是值得拿出来夸耀的。

可惜李季兰不感兴趣,听得乏闷,借着看的时候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姐夫,十一姐呢?”李腾空问道。

“她舅家兄弟来了,在前院招待。对了,前几日范阳节度使特意遣人给我送了些檀香,于你们道行有益处,回头我遣人送到玉真观……”

李腾空有些疑惑李十一娘舅家兄弟来做甚,转头向前院方向看去,正好有几道身影从前院过来,其中有一人身量高挑,气质甚是容易辨认。

“薛白今日要过来,十哥却未派人与我说?”

杨齐宣道:“十郎原本是怕被薛白欺瞒了,才让你帮忙盯着,如今不必了,薛白已没机会欺瞒十郎了。”

这话说得像是薛白命不久矣一般,吓了两人一跳。

“为何?”李腾空连忙问道。

李季兰也是立即看向杨齐宣。

方才聊了那么久都是气氛沉闷,此时忽然被两个美貌小娘子盯住,杨齐宣一瞬间也有些懵了,他不由在想,李季兰还喜欢薛白不成?

可薛白已经成亲了。

思来想去,杨齐宣认为她常常到右相府来,更可能还是因为喜欢自己。

“姐夫,你方才所言,为何?”

“哦。”杨齐宣才反应过来,道:“薛白已被贬到姚州去了。”

李季兰知薛白最是官迷,一听说他贬了官,急道:“可他才升到了尚书省。”

杨齐宣哂道:“季兰子怕不知姚州在何处,陷在南诏境内了,他外放到了那里,岂非贬官?”

李腾空迅速向小径另一边看去,见有几名仆婢经过,她不由皱了皱眉。

须知,方才这句“南诏境内”就犯了忌讳,如今右相府权势鼎盛无妨,哪天若有政敌要出手,仅凭这一句话就能定杨齐宣的罪。

~~

“薛郎,你再等一等,阿爷还睡着。”

偃月湖另一边,李十一娘从堂中退了出来,笑意盈盈地对薛白道:“我们回厅再坐一会。”

她方才正在厅招待她的兄弟,遇到了薛白与崔光远来,非要自告奋勇带路。

薛白转头看向李岫,李岫苦笑了一下,彼此都很清楚,李林甫不是睡着了,而是又发病了。

唯有站在一旁的崔光远并不知晓,只当是右相权威,要晾一晾他们。

一行人又重新退回厅去等,过了好一会儿,李林甫才招薛白单独过去相见。

“右相睡醒了?”

李林甫缓了半晌,道:“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听我的安排,比死在南诏好。”

在天宝五载,他都没能安排得了薛白,如今也知晓薛白不会答应,但还是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与安禄山合作支持庆王,这已是我们敲打安禄山之后,能争取到的最有利的结果。有他,才能保证一旦……保证本相病倒之后局势稳当。王忠嗣不行,他心里始终有对李亨的情分,本相办了那么多大案,极少冤枉人,一旦有变,王忠嗣必支持李亨,你与他走得太近了,不如与安禄山合作。”

这些考量,李林甫自问极有道理,因此语气甚至有些苦口婆心。

“本相累了,拟用一两年光景,帮扶年轻人一把。你若听劝,往后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薛白问道:“右相有何条件?”

“没有条件。”李林甫道:“唯独一件事,十七娘对你情根深种,你往后莫要负他。”

薛白问道:“右相说得有道理,但南诏一战的胜败呢?”

“少了你,还能不胜了不成?”

“既然能胜,那我去南诏一趟,立下战劳,回朝后再与安禄山合作辅佐庆王,有何不好?”

有时候谈事情,不怕真诚的争吵,更怕虚伪的附和。

薛白既这般说了,李林甫懒得费神说服他,指了指桌案。

“那里有你任姚州司马、检校云南防御副使的文书,本相的印章就在这里,既决定去了……自己盖吧。”

没有明说,但李林甫这句话里带着些森然之意,薛白若再次违逆了他的意愿,彼此之间即使不算反目,也休想再维持此前和睦的关系。

落在具体情况上,比如,安禄山对付王忠嗣时,他绝不会再保薛白。

当年一念之仁保下的竖子,终究没能成为右相府的后继之人……

薛白走上前,看向那几道诏书、公文。

封任杨国忠的留档还有一份在这里,上面的官职极长,“银青光禄大夫,御史大夫,判度支事,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访处置使,太府卿,两京、太府、司农、出纳、监仓、祠祭、木炭、宫市、长春、九成宫等使,关内道及京畿采访外置使,上柱国,弘农县开国伯杨国忠……”

若不看,他都没能这么直观地意识到,杨国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之后又是一大段的赞誉,最后是任杨国忠为“蜀郡大都督府长史,持节剑南节度支度营田等副大使”。

薛白拿起给自己的敕封。

“游艺使,承务郎薛白,长才致用,可授朝散大夫、姚州司马,兼领云南防御副使。”

整段文字加起来都还没杨国忠新封的一个官职长。

但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选择。

薛白拿起右相的印章,“啪”地一下盖上了一道红印。

“去吧。”李林甫失望地一挥手。

“还有一事。”薛白道:“兵部职方郎中崔光远,亦愿往南诏报效杜稷,杨国忠已向圣人保奏他为云南别驾……”

“本相没空见他。”

“那,我帮右相把章盖了?”

李林甫不语,虽默许了薛白的行径,眼神却愈发失望。

“啪。”

薛白将崔光远的任命也一道批了,将桌案整理好,难得郑重地向李林甫告辞。

“右相,再会。”

今日出了右相府,在从南诏回来之前,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相识了这些年,或敌或友,走到今日,他还是与李林甫道不同不相为谋。

骂也骂过,也试图杀死过对方,临别之际已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李林甫是不是奸相?好还是坏?有没有能力?这些问题,薛白早已不关心了。

他只知道,李林甫能够任相这么多年,不是因为大唐老百姓众望所归,而是李隆基满意。那么,李林甫的本职就是让圣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盛世,能为百姓做一件实事,都属于俸之外的超额工作了。

对圣人来说,这个宰相是称职的;对将死在战火里的无数人而言,这“称职”二字说出口都不公平。

可他与李林甫有何好说的呢?要求李林甫改吗?都这么称职了,还改什么?

死都不会改。

……

李林甫看着薛白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竖子,一辈子太顺了,心比天高,等你从南诏回来,会知道本相是对的。”

~~

出了偃月堂,薛白想到今日李腾空也不在。

那去南诏之前,是否要到玉真观道个别?

他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杂念……

“薛白。”

转过头,便见李腾空、李季兰从湖边跑过来,道袍在微风中摆动。

杨齐宣跟在她们后面,在最后加快了脚步,抢先赶到薛白面前,笑道:“薛郎,许久未见了。”

“杨兄又升官了?”

“薛郎看出来了?”杨齐宣抹了抹自己深绿色的官袍,笑道:“圣人赞我耿介不群,精明有识,已擢我为太学博士。”

“恭喜。”薛白道:“想必很快要迁五品了?”

杨齐宣点了点头,暗忖与懂的人说,就是爽利。方才与两个小娘子聊了许多,她们却不明白他的能耐。

“我还兼着左补阙,想再谋一任谏议大夫……”

“薛郎。”李季兰忍不住问道:“你被贬官了吗?”

她其实已经等了一会,奈何心中焦急,还是打断了杨齐宣的话。

薛白不由笑了笑,心中自嘲,费心费力谋来的官职,在她眼里却是被贬了,道:“在何处任职都是报效朝廷,一样的。”

“怎会一样?出了长安……”李季兰本想说“就又见不到了”,话到嘴边,改口道:“天下岂有比长安更好的地方?”

“是啊。”

薛白心想,四方诸夷、叛臣,也都想要长安,若不做些什么,往后长安也待不安生。

杨齐宣看着薛白的表情,猜其一定是被贬官了、因此尴尬,故作解围,又暗贬了一句。

“好了,薛郎还能抗旨不成?这姚州蛮荒之地,怕是只能走一遭了。实在不成,十七娘帮忙求求丈人……”

“杨郎。”

李十一娘恰好过来,听到自家夫婿在丢人现眼,连忙开口打断,上前道:“姚州是薛郎自己要去的,你莫多问。”

她更喜欢讥嘲李季兰,说罢又问道:“季兰子说是来我们家中看兰的,可看到了?”

“嗯,看到了,开得真好。”

“这却不是白看的。”李十一娘嘴角微扬,淡淡瞥了杨齐宣一眼,道:“久闻季兰子诗写得好,就着兰赋诗一首,可好?”

“好啊。”李季兰应道,“可当着薛郎的面,我若写诗,还真是班门弄斧呢。”

“正好,那边厅有纸笔,移步如何?”

李季兰先是看向薛白,邀他一道前往,见薛白点头了,忍不住抿唇一笑。

待他们走到厅,只见里面站着几名年轻男子,崔光远则由李岫陪着坐在一旁。

那几个年轻男子中有一人手持毛笔,刚在纸上题了一首诗,众人纷纷叫好,连崔光远也夸了几句。

正好一行人到了,写诗的年轻男子转过头,见了李季兰便是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轻语道:“好漂亮,十一姐果然没骗我。”

李腾空见状,拉住李季兰,问道:“十一姐这是做甚?”

“又能做甚?写诗罢了,我舅家兄弟方才也咏了一首兰诗,让季兰子再写一首,看看谁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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