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刺是她美丽的一部分,它提醒人们,任何美丽都要付出代价。
——威廉·布莱克
19世纪的巴黎,向来是艺术与浪漫的代名词,但在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拉丁区一条狭窄而昏暗的小巷中,微弱的煤气灯光摇曳着,在布满了污水的地砖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小巷的尽头,身着深绿色连衣裙的流莺静静地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她精致的妆容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显得明艳动人,追求美丽是姑娘们的天性,但是在这样的地方散发魅力却未必是个好主意。
所有附近的居民都清楚,这些幽深的小巷中躲藏着数不清的暴徒。
对于那帮吃了上顿没下顿,过完今天未必能见到明天太阳的家伙来说,展现绅士风度又或者是怜香惜玉从来不会排在第一优先级。
即便是想要做生意,这位姑娘也显然找错了地方,不论是巴黎歌剧院的门前阶梯还是卢浮宫前的广场都能招揽到不少比这群穷光蛋更富有的主顾。
但是这姑娘却好像一点都不带怕的,她只是倚着墙壁衔着一根女士专用的长烟斗,点了唇彩的嘴唇微微一抿,转瞬便喷出一股朦胧烟气。
而她很快也将会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一位驼背的流浪汉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着走进了小巷。
他的衣服破烂不堪,尤其是那破衣烂衫的后腰上还烂了个洞,露出了青白中还沾了点灰泥的皮肤。
他的头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洗,污渍与头发纠缠在一起,就好像打了结的毛线球似的。
麻木不仁的面孔一直盯着地砖,在污水的倒映下,隐约可以分辨出他沾了灰尘的脸庞。
只听见沙沙的,拖着烂裤子在地砖上摩擦的声音,流浪汉的脚步忽然停了。
他看见了那双姑娘的小白鞋,沉重的脑袋缓缓抬起。
他的目光在姑娘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喉结微微耸动,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透露出了他野兽般的心境。
然后他缓缓地走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需要帮助吗?”
流莺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疲惫和戏谑的语气回答:“帮助?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帮助。”
流浪汉嘴角抽动,苦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币,递给她:“这是我今天在街上捡的,找到的全部,虽然不多,但或许能帮你买些食物。”
姑娘翻了个白眼,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得了吧,洛里!每次和你接头都得来这么一遍,你就不觉得乏味吗?”
流浪汉闻言有些窘迫,他挺直了腰板,就好像上帝降下了奇迹,一下子就治好了他多年的驼背毛病:“克拉拉,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你明白的,这是规矩,为了你的安全,也是为了其他人的安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正在被人监视呢?”
“监视?”克拉拉抬起女士烟袋指着四周狭窄的墙壁道:“这附近有能监视咱们的地点吗?难道还有人可以蹲在天上监视咱们俩?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上帝。”
流浪汉摸着后脑勺道:“不过谨慎一点总归是好的,巴黎就像是一个大迷宫,总有咱们不知道的路子。我们前几天就是因为足够谨慎,所以才在那帮该死的警察发现不对之前提前转移,躲过了一次追捕。”
克拉拉本来还想教训他几句,但是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不免心软,只是嘴里依然嘟囔着。
“我早告诉过伱们了,不要来巴黎,也不要想着什么复仇。他们手里有枪,条子、龙骑兵、国民警卫队全都听他们调遣。而你们不过是一群农民,如果没人给你们引路,你们甚至都走不出圣日耳曼区,就这样你们还妄图刺杀国王,要替波旁搞什么复辟!
现在好了,路易·菲利普没死,甚至连一点伤都没受,而你们这帮农民却死了两個最蠢的,甚至都没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你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流浪汉听到这话感觉有些不舒服:“克拉拉,你别这么说,你也是从布列塔尼乡下来的。我们是农民,你是农家姑娘。你来巴黎才多久,就把自己当成城里人了?”
“多久?我来这里整整六年了!我虽然不是城里姑娘,但是现在也不像是从前那么没见识,更不需要别人接济才能过日子。”
克拉拉冷嘲热讽道:“我不像有些傻蛋,平白卖了力气,然而不止一个苏的报酬都拿不到,还得被骂做乱臣贼子,扣上永世不得翻身的骂名。”
“你……”
流浪汉指着克拉拉,但是在对方锐利视线的逼迫下,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还是忍不住退却了。
“你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人家都说在巴黎待久了会把心都变成铁打的,看来确实是这样的。从前在乡下的时候,我还记得你是多么善良热心的一位姑娘。罢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害怕我们连累你。这不怪你,刺杀本就是男子汉的事情,不应当让姑娘参与。那我们就此别过,今后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流浪汉失魂落魄的向小巷外走去,他的背又驼了下去。
“慢着!”
岂料他还未走远,克拉拉便将他叫住了:“你们离了我,还能有什么地方去?”
流浪汉也不回头,他只是摇晃脑袋:“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总会过去的,上帝总不至于叫他最温顺的羊群落到恶人手里。”
“羊群!天天就念叨着羊群!离了上帝就没法活下去了吗!”
克拉拉气不打一处来:“旺代的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吉伦特派、雅各宾派、波拿巴派、正统派还有现在的奥尔良派,你们难道还看不清吗?他们都一样!
谁上来都没有好日子过,无非是差与更差罢了。我可以救了你们一次、两次、三次,但如果你们继续这么干下去,我不可能救你们无数次!我只是一个姑娘,不是参事院长!
你们明明答应过我,如果这一次不行,你们就不再尝试下一次了。但是你们现在居然又在盘算刺杀国王!你们是觉得那些警察和卫兵都是傻子吗?我敢保证,你们下次动手,还不等靠近便会被条子按在地上!”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已经不可能离开巴黎了。如今出城的道路都布置了岗哨,来往的每一辆车都要接受检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哨兵可以认出你们每个人的相貌吗?”
流浪汉欲言又止:“我们丢了个人,杜汉不见了,我们怀疑他有可能被捕叛变或者直接投靠了警方。”
“什么?”克拉拉闻言一怔:“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在前天晚上。他说要去喝点酒,但是我们等到天亮他都没回来。头儿觉得情况不对,于是立马决定转移住所。结果我们刚离开没多久,我们埋伏在附近的暗哨就发现有一群人闯进了我们的住所,那多半是便衣条子,保安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