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巴黎圣日耳曼区一家平平无奇的餐馆里。
路易与亚瑟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们一边点单一边交流起了近日的见闻,从维多克的侦探事务所说到了波拿巴家族的往事,再到路易·菲利普想要会见路易的真实用心。
亚瑟没有直接挑敏感话题入手,而是先抬手要了杯加了柠檬汁的威士忌,随口问了句:“原来那位就是瓦莱夫斯基先生吗?先前我在伦敦为了找他可是费尽周折无功而返,没想到在巴黎却这么轻而易举的碰上他了。”
路易沉闷的打着了火,猛地抽了口烟,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堵得慌:“你还在想利物浦的事情?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路易,你把我想的太大度了。你问问汤姆和托尼就知道,从前我在东区做巡警的时候,任何一个敢于袭击我们警区的混世地痞都会被我从幽深的小巷子里揪出来,他们要么流放去澳大利亚和加拿大,要么就得烂死在旧船监狱或是新门监狱。”
路易摘下烟斗笑了声:“看来是我从前把你想的太善良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和维多克先生差不多,他之前告诉我,所有敢于冒犯攻击他和保安部雇员的家伙,都会被他想尽办法送上断头台。而且在他们被送上断头台前几天,他甚至连一滴水都不会给囚犯喝,这样一来他们就没办法在断头台上冲着他们吐吐沫。”
亚瑟搅动着瓷杯里的汤匙:“你把我想的太善良了,也把维多克先生想的太坏了。但是因为他干的活得罪了太多人,所以巴黎的舆论经常攻击他。想一想,维多克先生在大巴黎警察厅任职期间抓了两万多人,这些人当中是不会有人说他好话的。诈骗犯、盗窃者、流氓,乃至于他当年在大巴黎警察厅的一部分同僚,都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巴黎的警察也讨厌维多克?”路易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亚瑟开口道:“他的处境和我在苏格兰场是一模一样的。但他与我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而他却是从街头起家的。所以,当我们遭了灾的时候,白厅街还能给我落个二等秘书的职务,而他就只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法案决定全面废除东印度公司先前享有的包括对华贸易在内的全部贸易专营特权,并决定全面撤销其贸易机构。公司的军事和行政机构则会继续保留,并受到尊敬的国王陛下和议会的委托,代为延续其对印度的殖民统治。
“干净吗?”路易看起来有些迷茫:“你们俩去年干得事情有什么区别呢?除了地点不同,一个是在巴黎的西岱岛动的手,一个则是在伦敦东区的伦敦塔下,我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区别了。”
醒目的报纸标题,只用简单的一句话叙述了一件足以影响到整个远东贸易的大事。
路易捏着那份报纸,他先是一阵皱眉,旋即又恍然大悟道:“他们是把利物浦刺杀案的责任归到东印度公司身上了?但是根据我们手头的证据,公司不是与这案子没有牵连吗?”
“这是……”
路易放下报纸道:“之前我觉得他们把你放到汉诺威去,是宽大为怀的体现。但是如果再加上利物浦的案子,我觉得一个爵士的封赏和一个二等秘书的职务简直是太便宜了。根据谁得利谁动手的原则,动手的是那些自由贸易派的家伙?”
亚瑟对此不置可否:“这只是一个猜测,不过不列颠的事情比法兰西要纯粹许多。这里面事关理念的问题并不多,主要是金钱上的立场。没有波拿巴派还是正统王朝派,共和分子还是无政府分子,只有重商主义还是自由贸易,工业生产还是国际贸易,废除《谷物法》还是支持《谷物法》。”
路易并不笨,他很快就明白了亚瑟的意思:“你是()
说,维多克先生的能力虽然足够强,但是由于他街头出身的身份,以及之前的那些案子,他目前已经被当局打上了不好控制的标签了?而你,只要伦敦大学毕业生的身份摆在那儿,至少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那一派人马就始终会拿你当自己人?喔,对了,还有墨尔本子爵,你之前帮他摆平了那么多事,他多少对你还有些亏欠。这就是你平稳落地的缘由?”
“有没有牵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议会觉得他们与刺杀案有牵连。”
亚瑟摆了摆手,他忽然将话题引向了新的方向:“路易,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刚去了趟法兰西科学院。”
“很有意思的看法。”路易眉头一挑:“既然如此,你的底子比他干净在哪里呢?”
路易看了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你是说,有人替你撑腰,而维多克没有吗?”
亚瑟望着窗外的风景淡淡道:“刺杀案给了议会借口,虽然这个借口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制造的,毕竟在对付东印度公司这件事上,议会自寻事端也不是头一次了。上次他们剥夺公司在印度地区的专营权时,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自杀了。这次没让他们吃枪子,已经说明议会的手段柔和许多了。”
亚瑟笑了声:“不光是这些,我的底子也比他更干净。”
亚瑟闻言也不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报纸,那是他昨天早上从英国公使馆做客时顺走的,一份平平无奇的一周前出版的《泰晤士报》。
“嗯,我知道,你去那里给泊松先生颁奖,玩的还算高兴吗?”
亚瑟靠在椅子上悠闲的品着酒:“对于我们这些不是通过选举上任的人来说,需要考虑的是任命你的人是如何看待你的。而他们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无非就是三个。第一,你的能力与声望能否胜任这个职务,从而用你的工作成绩为他自己的履历上添光增彩。第二,如果你的能力足够强,你又是否处在他的控制范围呢?第三,如果你的能力和声望不足以胜任,任命你能否为他带来其他方面的好处。”
说到这里,路易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会记着利物浦的刺杀案呢?虽然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先前我们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即便那案子不是辉格党内部的人干的,也肯定和他们密切相关。”
路易沉默了一下:“那……你又打算怎么做呢?你记着利物浦案,知道了他们是谁,接下来就是主动出击?”
《1833年印度政府法》获议会表决通过,为期20年的东印度公司特许状得到更新。
亚瑟从服务生的手中接过酒杯:“路易,那是你的视角,而不是政府的观点。对于政府来说,不论是西岱岛还是伦敦塔,我和维多克所做的事情只有功劳,哪里有什么过错呢?”
“其实不光是玩,我还在那里思考了一些科学定理,因为我发现法兰西的科学家们有许多都是从政的,所以有些定理其实不仅仅能从自然哲学的角度理解,也可以从政治的角度理解。”
“是吗?”路易愣愣的端着咖啡杯,他还以为亚瑟是在拿他开玩笑:“你说的是什么定理?”
亚瑟轻声笑道:“我是个不列颠人,所以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艾萨克·牛顿爵士的牛顿第一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