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按照他的观点,大明军队中的士兵、低级军官、有一技之长者等,被民众军蛊惑过的,是可以放出来的。
可是,他自己呢?他身为大明的高层官员,至今也没有什么生活待遇上的优待,一样的步行赶路,而又有杨泽明司令员和张主任的个人优待,让他搞不懂。
并未亲眼见过那些奇观的范景文心中冷笑,谁胜谁负,现在仍未可知。
就凭这一点,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如何生存,他有自己的原则,如果民众军要他出卖自己来保命,他是坚决不肯的,忠臣不事二主!
五月中旬,范景文终于到达了西安,不过他并未被第一时间转入第二世界,而是被暂时性的编入了一个学习班,据说是要等待民众联盟第二批次特殊人员到齐后,统一安排。
这里的第二批次特殊人员除了指范景文和洪承畴这些人,还有更多的各地乡绅地主阶层,失去土地财产后促生了一大批死硬反抗份子,为了维持当地稳定,这些人中除了被就地处决的,其他都被逐渐往西安集中,准备送第二世界发挥余热去。
洪承畴很不幸运的没有被分配到范景文一起,而是加入进一群年轻人中,其中的队长是个年轻人,名叫廖道常。刚开始洪承畴还猜测,这些人应该都是同样的俘虏,如果是明军的低级军官,虽然他没奢望自己会被人恭敬地对待,但基本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可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当他一步跨进门槛时,那个年轻的队长就严厉地命令他坐到座位上去,把自己姓名,籍贯,经历等等所有的问题都交代出来。
洪承畴本还想着之前民众军高层的区别对待,必然不会羞辱他,哪知到这里却成了瓮中之鳖。
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开口。“我乃大明进士出身!受陛下重托。。。”
“什么陛下?是皇帝老儿!”
这是他头一次听到有人在公开场合喊皇帝老儿这种称呼,下意识的就怒斥道:“大胆!竟敢侮辱圣上!”
“乌龟王八蛋!”
“你骂我什么?”
那个年轻队长啐了口唾沫继续道:“我骂你乌龟王八蛋!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你,你。。。混账东西!”洪承畴气的青筋暴起,就要上前动手。
那人还在那喋喋不休,“呦!你手上都是血,还嫌我臭?‘不忠不孝的畜生!’这句话可是你妈以后骂你的!嘿嘿,洪承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洪承畴眼见那青年带着另外几人围了上来,不敢再言语,只好就向外走去。
廖道常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他的去路:“你想跑?来来来!请从我胯下过就饶了你!”
洪承畴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怒吼道:“阁下到底想干什么?”他在被俘虏后也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召恨,也知道自己进入《贰臣传》的历史记录,他自己内心绝不相信自己会投降东虏,成为东虏入关的第一功臣,但白纸黑字的记录,让他又不得不慢慢接受这种另一个世界的史实,这段时间深刻的思想斗争让他决定,那个世界的洪承畴与他并无必然关系,他以后即使一死,也不愿意重蹈覆辙,受那千古骂名,至今未死也只是想看看民众军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还有见那传说中的儒家先师的诱惑。
廖道常:“要揍你!”说着就走上前去,一拳打在洪承畴的胸膛上,洪承畴个子不高,但力量却很大,趁廖道常挥拳没站稳,反而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眼见廖道常被打倒,他身后的几个青年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的洪承畴一个躲闪不及,被一脚踹到一张木桌下,眼看着就要被群殴一顿了,有人喊道“管教来了!”
围着的几人纷纷作鸟兽散去了,洪承畴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几个青年并非大明的俘虏,而是在民众联盟内部犯了错误的基层干部,也怪不得消息灵通,知道另一个世界洪承畴的黑历史,早就憋着想教训教训他了。
本来洪承畴以为这些人怎么着也是民众联盟的自己人,遇着这事算他自己倒霉,然而,就在当天下午,他却听说,学习班的朱主任,把小队长廖道常叫了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然后让他写一份检讨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了出来。
听着廖道常的检讨,到了最后,洪承畴只觉得悲哀,民众军没打他,可学员却打他,这使他很愈加烦闷,又不敢多说,怕引起知道自己另一个世界底细的廖道常四处抖。
朱主任在台上见洪承畴在那哭丧着脸,主动走上说道:“今天你就去范景文那队吧,他听说你被打,特意来找了我说情嘞。”
“多谢多谢。”洪承畴嘴上说着,心里更苦了,这都是什么事,因为史书上记载自己是个大汉奸,范景文是个殉国的大忠臣,就这么区别对待,可那些事还没发生呢,自己算不算受了无妄之灾?
虽然都在同一片民宅里,但在洪承畴看来,每一座院子里的气氛却都不一样,最起码在范景文这里的大多是被俘的大明官员,两边对比之下,他觉得这面大家的汗都是香的。
百户赵阿三主动给他送饭送水,原杜文焕部的千总曹统曹唯亭给他铺床,范景文平时话不多,但在他面前却叫他“洪老弟。”
如果说洪承畴在为官生涯的漫长岁月里,从来没有感到过满足的话,那么现在,他得到的是知足长乐的快乐,能忍自安的人生哲学。
白天,他在教室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晚上,他躺在大通铺上,打着响亮的呼噜,最近他给自己定下的唯一任务,就是养好伤,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右眼瞎了。
学习班的学员们在早操上唱了《乡绅地主,你们这个坏东西》。
每一组人都站在街道改的操场上,表情各异,嗓音各异,但基本上都是整齐划一的。
乡绅地主,你们这些坏家伙……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放高利贷,逼人为奴,全都是你们搞的鬼。你们就是坏东西,就该枪毙!啊,你们真是个坏蛋,该死!
洪承畴看着范景文不唱,他也不唱,他站在前排中央,满脸通红,这种怪异的曲调和歌词让他很难引起共鸣,他刚一抬头,就和朱主任对视了一眼,只好挪了挪脚,掩饰住内心的慌乱,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终于,他低下了头,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
歌声越唱越响,让他想起来潼关东侧被伏击的枪声,越来越密集,队伍里不时传来“坏东西”、“该枪毙”的声音,即使他不开口,也觉得喘不过气来最后才讷讷道:“最起码现在我还是无辜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