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推理

热气腾腾的茶水缓缓推到董寅的面前。他低声致谢，轻轻将茶杯捧在掌心，然而却未曾尝试送到唇边。

袅袅上升的白色茶雾在他身前渐渐散去，那张面容宛如沙漠中经年累月的老树，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连技术都无法抹去的深深印痕。眼神深邃，略显幽暗，光阴的痕迹与生活的风霜使他看起来更加沧桑而深沉。

他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单独相处的环境，除月她们就在门外，而付羲在屋内，平静而谦和地斟茶。

“听说董寅大使已经自首，承认是你安排了‘屠肆官’号上的刺杀？”

付羲温和地开口，就像在与许久未见的老友闲谈。

董寅抬了抬眼皮，承认道：“是我。太虚那小家伙当‘伪神’已经当了一千多年，早已等不及成为真正的神。飞升的契机就在‘紫薇垣’内，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但她飞升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整个‘太虚’都成为牺牲品。”

“我不能让她得到助力，从‘紫薇垣’里轻易得到帝君留下的神物。”

这里语境中的‘帝君’，又从太微帝君变为了‘紫薇帝君’。

“飞升？”

付羲眉头一挑，“原来让她从伪神成为真神的方法，是飞升仪式。”

没有任何秘密，能瞒过他。

怎么发现？

就这么个短暂的间隙，他轻易地重新换了一个话题，温和提问：

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相关责任人，氛围变得更为沉稠。

“据我所知，‘紫薇帝君’曾经说过，如有一天他不在了，就授权给a01号全权替代他统领整个整个‘太虚’。”

不知过了多久，董寅沉闷地吐出一口浊气，松开了拳头，抬起茶盏，“付羲先生是怎么发现的？”端起茶盏的手指，微微颤抖。

“太虚和我说，她不是全知全能，无力管辖整个文明中的每一个人。有诸多的人知悉她的身份，也有大批的人反对她。这些反对者肯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挠她进行飞升仪式……正如你刚才所说，不能让她得到外界的助力，轻易从‘紫薇垣’中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在最后关头站出来自首，承认是自己刺杀者，只是想用你的命，来换他们的命。”

“在‘太虚’中，有a01的反对者，这些人根深蒂固就连她也无法根除殆尽。郗琅又是a01的‘女儿’，自然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或者说棋子。反对者肯定会派出关键人物去与她接触，影响郗琅的观念，让她倒向他们。”

付羲故意拍了拍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雨宫宁宁小姐本该只是雨宫伊澄备份人格数据验算出的复制体，可验算过程中应该被加了料，多出了一份占主导地位的，闻人春水的人格数据。”

然后若有所思开口：

“那么，究竟是什么驱使你产生这种想法？是责任感么？责任感当然有一些。我相信董寅大使其实是个正直而且忠诚的人，否则的话，‘紫薇帝君’不会在一千多年前，a01还没有被制造出来之前就把你带在身边当做亲信。他把‘太虚’托付给你，那么照顾这些后来从人造胚胎长大的太虚人，是你的责任。”

董寅静静地坐着没有反驳，双眼微垂，不露声色，从表面上看不出情绪。

“怎么可能够了？”付羲冷笑，就这么讥讽地看着董寅，“真把我付羲当随意戏耍的软柿子，想自首就自首，想刺杀就刺杀，现在想成全你那可笑的高尚，就成全你？”

董寅默然了那么一刹，微微点头：

声音停顿了片刻，付羲望向银河之星舷窗外，天市垣的港口熙熙攘攘。

“让我猜猜吧！”他狠戾地盯着董寅：

“我与你并非同一势力，算是个外人，出现刺客，算是你们‘太虚’的家事。就算李阳春真的是刺杀的制造者，你也应该以‘太虚’使团首席的身份将他抓起来审判，给我一个交代，而非像当时那样子来提醒我。”

董寅一怔，眸子抬起望过来，付羲就放下茶盏解释道：

董寅拳头捏紧了，整个人身体都微微颤动，一言不发。

鲜热的茶水温暖了付羲的口腔，他放下茶杯，声音悠扬：

“想必对你而言，宁宁小姐有着特别的意义。”付羲朝雨宫宁宁投去一个目光。

付羲没去看她，而是继续对董寅说道：

“董寅大使，其实我们不算太熟，我对你也缺乏了解。只是之前稍微有那么一点觉得，你的行为过于鲁莽，或者说小家子气。”

学令馆是‘太虚’的中央资料库，所有秘密、数据和记录都在其中；学令馆还掌控了‘太虚’人工制造人类胚胎的权力，能控制每个太虚人的出生、死亡、工作岗位。

“是她么？”

付羲回想起，在飞燕号那段记忆片段中，戴金色面具的丰腴女人。

“最终‘酆都号’远航空间站没能达成双方合作的目的，反而因意外坠毁，导致站内四百万人死亡，变成严重事故。但想来，那个时候前任委员长就已经打捞到了飞燕号的残骸，甚至找到闻人春水的尸体。”

付羲伸出手，把雨宫宁宁从地毯上扶了起来，让她坐稳在椅上，然后才看着她慢慢继续说：

付羲两手一摊，惊奇地感叹：“是谁那么重要，让正直的董寅大使不惜污蔑他人，也要保护凶手？是谁有那么大脸面，让董寅大使承受内心煎熬宁愿自己寻死，也要掩盖真相？”

“当郗琅叛逃时，有一个人帮助了她。前任‘太虚’礼官——闻人春水。”

无论是其他太虚人联合起来暗中反对太微帝君；还是这群人有什么计划，什么时候会发动刺杀。

也就是说，董寅实际上是‘太虚’两任统治者之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他可以按照自己意愿，塑造每一位后出生太虚人的人格、样貌、天赋、能力……比起生活在太微宫中的a01，他其实才是‘太虚’无所不能的神。

“哪怕违背‘紫薇帝君’的叮嘱也在所不惜？”

“够了！”

董寅终于开口，声调中的平和与礼貌散去，只剩下一份恼怒。

他低沉着喉咙，捏紧拳头，压迫的气势骤然从这幅矍铄的身体中散发出来，如同狂风前的寂静，“不必再继续说了。”

“但这些都不是主要因素……应该是罪恶感才对！”

一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意识到‘学令馆总负责人’这个头衔究竟象征什么。

“飞燕号因遭遇蜃景虫洞而坠毁，郗琅逃脱，闻人春水香消玉殒。事后，郗琅和前任星际开拓联盟委员长达成了合作，派出‘酆都号’远航空间站来到星系边缘。”

“直到不久之前，蔚蓝星出现了‘dna转码克隆技术’和成熟的‘数据生命技术’，能将人格数据演化为真正的数据生命，再转化为克隆人。丛雨重工的老爷子雨宫莲也失去孙女和继承人，丛雨重工又恰巧和持有这两项技术的人关系不错——于是雨宫宁宁小姐就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