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回头,望着一脸迷茫的宋濂,询问了一句。
他的询问,换来宋濂的沉默。
如果牺牲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在张异眼中,已经是无道之人。
那他就算寻死寻活,也不过是徒增笑柄而已。
“咱们出去的日子,大概也是不远了!
老朱此去,就在青田安心做学问,不理这朝堂的纷争了。
陛下禁了程朱,却并没有动儒家。
好在圣学根基不断,我们也不算愧对先贤。”
刘基被张异劝说之后,也算看开了,
张异有一点说得对,他们舍不得的,不过是程朱之学延续了百年的富贵荣华罢了。
既然是他们首先背叛了皇帝,就怨不得朱元璋夺去他们的光环。
宋濂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反对刘基的话。
……
“难为你了,要不是你,估计我还要在诏狱里多待几天?”
张异出了诏狱,走到姚广孝身边,低声感谢。
姚广孝只是回了一句:
“都是您吉人自有天相,非贫道之福。”
张异停住脚步,他隐约感觉到姚广孝的状态不太对。
但自己这位徒弟,却依然风轻云淡,让人看不透。
张异只觉得是自己多想,转头跟着周通,走到皇宫派来的马车之前。
张异上车,却见姚广孝待在原地。
只见他说:
“国师,您先行,贫道还有事要处理……”
一句国师,让张异隐约明白一些事。
师徒二人相处多年的默契,并不需要多言。
他略微喜悦的笑容,僵在脸上。
张异朝着姚广孝无声点头,进入马车。
车子缓缓启动,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一炷香后,
张异已经跪在御书房中。
“见到你想见到的人了?”
朱元璋头也不抬,声音冷冷清清。
张异低着头道:
“陛下,见过了。”
“刘基和宋濂怎么样?”
“臣和夫子聊过,他们似乎有些后悔之意!
臣觉得……”
张异正想为刘伯温他们求情,却发现老朱那种淡淡的疏离感,这让他觉得不对劲,干脆就不说了。
“你说的规划,朕有些不明白……”
朱元璋也不再去提那些事,而是将话题转移到工作之上。
张异自然而然站起来,走到朱元璋身边,对他提出的疑问,耐心回答。
北方工业区的事,就是大明未来几年最重要的规划之一。
随着大明迁都,京杭大运河的挖掘,也已经开始。
沿着京杭大运河,大招一条产业之路。
这里沿河一带,就是大明的经济中心。
相比起海运,漕运有着许多海运无法具备的优点。
就比如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也不用担心海上的风险。
张异结合他从史书上的理解,对漕运的事做了巨细无遗的建议,包括未来漕运可能会形成的利益集团。
所谓百万漕功,衣食所系。
一条运河,为沿河一带创造了巨量的财富,同样也带来了巨大的腐败。
反腐问题,一直是朱元璋最为关注的问题。
但同样的,这也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千古难题。
“陛下,想要反腐,需要一个完整的审核制度,还有一个监察制度……
但不管多好的制度,终归还是要有人执行!
一个帝国处在上升期的时候,贪腐问题只是小事,可帝国的衰亡,也是从贪腐而起……”
朱元璋认真听着,对于腐败这件事,算得上是他最为介意的地方。
如何制定合理的反腐制度,如何执行。
张异其实隐约暗示了一个问题,就是君王不能轻易去改变自己制定的法律。
封建社会,所谓的律法,不过是皇帝的一念之间。
从货币政策,到贪腐的问题。
张异和姚广孝其实一直在给朱元璋灌输一个道理。
不能,也不要轻易去改变自己定制的律法,也不要轻易的法外容情。
老朱甚至能隐约听到张异的暗示,其实对于律法破坏最严重的,就是皇帝本人。
“朕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你说过,关于未来的事……”
老朱突然提了一茬。
张异微愣,旋即笑道:
“因为贫道从天书上看到的未来是固定的,
可这些年,时移世易,贫道所看到的未来,早就做不得数……”
老朱若有所思,只是盯着张异。
张异一句话,等于跟皇帝交出底牌,他并不是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从天书上看到了一个固定的未来。
他说:
“那你给朕说说,你看到的大明,是如何衰亡的?”
张异没有故弄玄虚,就当是给皇帝讲故事。
从朱元璋开始,到朱标的去世,再到朱棣上位……
张异讲明朝数百年的历史,一一说给朱元璋听。
朱允炆削藩,让朱元璋火冒三丈。
他不仅仅是气愤朱允炆违背他的祖训,而是他的手段也显得愚蠢无比。
而这样的蠢货,居然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张异说起朱棣,朱棣造反的事,老朱也理解了。
换成是他,被逼成那样,迟早也会反了丫的。
不过他后来所作所为,依然让老朱沉默。
讲到永乐皇帝的时候,张异也说起大明宝钞造成的影响。
朱元璋理解了张异为什么会强调货币的安全,就他那个做法,其实压根等于什么都没做……
靠货币收割?
那那种操作方法,割了一波,就没有人愿意相信朝廷了。
仁宣之治,让老朱惊喜,可是大明战神朱祁镇的出世,差点让皇帝给气晕过去。
土木堡事件,叫门天子。
揭开了王朝开始衰败的开始,朱元璋没想到,他如此努力的制定各种祖训,就是希望大明的江山,能延续许久。
可就这么几代人,他留下来的秩序,就已经被破坏了。
老天爷给他上的一课,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朱祁镇和朱祁钰兄弟俩的故事说完,张异继续往下讲……
修仙的嘉靖……然后到在歪脖子树上吊死的崇祯。
张异的故事很长,但对比将近三百年的历史,又显得很短。
老朱听完,整个人似乎没了气力。
他终于从张异的故事中,明白了他这些年试图做下的改变。
关于宗室,关于文官集团的限制,还有一切种种……
“原来朕自以为是,做下如此多的蠢事……
朕的子孙,竟然被那些人逼得只能用庸人!
朕希望家和万事兴,但朕的子孙,也没少为这个大宝之位争夺……
且,难怪你说老徐家不长寿……”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异一眼。
妙云是个好姑娘,朱元璋当年否掉让她嫁给老四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短寿。
张异听老朱提起徐妙云,登时有种老王被抓的感觉!
好在老朱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而是继续跟张异研究大明会出现的问题。
根据数百年的经历,皇帝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注意什么?
当然,正如张异所言,他说说的历史,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从大蒜素诞生,救活朱标开始。
大明就不会走向张异所看到的未来,可张异带给大明的,是未知的改变。
这个未来是好,是坏,只能留给时间去验证。
老朱知道明史之后,又问了张异许多问题。
朱家的二百多年的历史,短短几日,自然不可能说得清。
张异眼看日暮西斜,饥肠辘辘。
皇帝才放他走。
朱元璋没有说过多离别的话,只是让他代问张正常好,就让他离开了。
张异看了老朱一眼,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他默默拜了皇帝,转身出了御书房。
从奉天殿到午门,是一段不近的距离。
张异谢绝了太监的引路,只是慢慢走着。
远处,有一人似乎要趁着晚朝的时间,进宫汇报。
他龙行虎步,让张异有些熟悉。
只是恍惚之间,他仿佛又没有认清来人的身份。
张异停下脚步,和姚广孝四目相对。
光头,僧衣,僧人姚广孝双手合十,朝着张异拜下:
“贫僧姚广孝,见过国师!”
僧人,姚广孝。
张异自嘲一笑,突然想清楚了一切。
原来皇帝已经开始安排,他和身边的人做切割。
青衣宰相,黑衣宰相。
姚广孝终归还是回到了他本来的命运轨迹。
“原来是姚大师!”
张异咧开嘴笑,师徒二人的缘分,似乎在这一笑中断了。
“国师远行,道衍事务繁忙,恐怕无法给国师送行,请代我问天师一声好!”
“行,我也祝大师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张异和姚广孝各自行礼,错身而过的时候,姚广孝似乎说了什么,让张异愣住。
不过,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曾经的道友,形同陌路。
“不如归去啊……”
张异自言自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皇宫。
第二日,龙虎山的人,就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太子殿下!”
城门口,张异见到了朱标。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十年离家,如今再度回归,身边能剩下来的朋友,竟然也只有眼前人。
黄家哥哥,永远是他的黄家哥哥。
“兄弟,一路走好,我等着与你把酒言欢的一天……”
“嗯,常家姐姐呢?”
张异试图寻找常氏的身影,朱标面色古怪,说:
“她昨日去收集母亲的遗物后,就病倒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