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
青池宗昔年被【大倥海寺】袭击,丢了万里石塘,连带着丢掉了北儋岛,如今退守至海滨合州,距离北儋不过数十里。
这一处地属南疆,南面北儋,背靠着衡祝与青池,却因为临时退来,防守力量并不算多,甚至有些薄弱。
毕竟合州不是什么重要关隘,过了合州,北方的倚山城才是镇守南疆的第一城,【大倥海寺】夺取此地不但毫无用处,指不准还会惹得衡祝出手。
两方心中都很明白,青池本也不必注意此地的,可石塘西部紧紧贴着南疆的海岸线,一直延伸到深处,狭长的地带有一沙黄国,号称岭南之南。
当地的竺生真人是青池盟友,司家至交,石塘一丢,便全盘暴露在【大倥海寺】的爪牙之下,太阳道统顾虑着南疆要有人看护,就是怕唇亡齿寒了。
李曦明驾着天光自北而来,身后跟着黑袍执枪的燕虎,落在近处,稍稍一看,镇守合州的修士倒是熟人,是一位山越修士,名叫吠罗牙。
这老山越见了真人,立刻到了驾前,拜道:
“吠罗牙拜见真人!为湖上混一贺,为仙族贺!”
这老东西正是当年巫山的弟子吠罗牙,竟然一直活到了今天,看上去身份地位都很不错。
端木奎身死,一众弟子作鸟兽散,四处投去,当时就有人投入青池,吠罗牙隐而不投,与李氏交好,果然,迟家怎么看得起这群巫山修士?夺取了功法术法,便一一做炮灰用完…
吠罗牙很快发现湖上不是久留之地,四处奔走,总算投来倚山城,后来迟宁执政青池,更是凭借自己灵敏的嗅觉混的风生水起,挣下了不得的功劳。
如今这山越也是混出头了,底下好几个青池弟子跟着,态度恭敬,李曦明看得点头失笑,见这老山越泣道:
“如今见真人如明明高天之阳,忆起昔日与通崖前辈相交,如巍巍之高山,怅然不已,令人伤神…”
李曦明可是读过族史的,早年也见过这家伙,当时可不是什么客气的角色,需要先祖举族上下虚与委蛇,如今在红尘中历练,话倒是说的好听了,无非要扯大旗,只摆手道:
“你在此处也好,我替秋湖真人来南疆镇守,正要拜访沙黄国,领路罢。”
李曦明可不是白跑一趟南疆!既然来了,自然要把燕虎的事情安排好,问一问【大倥海寺】的事情…最重要更是宋洲的【南顺罗阇王】手里的明阳灵器!
这可是凭借太阳道统人脉得来的消息,都到了南疆了,越过石塘就是宋洲,去拜访一二,问一问灵器,才是真正的不虚此行。
吠罗牙连忙踏上天光,李曦明穿梭太虚,一路往南而去,睹见森林茂密,田地稀疏,山脉狭长,与越国风景颇有不同,李曦明扫了一眼,问道:
“此地是何民众?看着是番人。”
吠罗牙有些唏嘘,开口道:
“这沙黄也是夷,古时叫作交趾人,应当还不如我山越正统…只是有个真人在此地修行,遂像模像样起来。”
李曦明暗暗点头,终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这位竺生真人…可是沙黄修士?”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问题,虽然如今南北支离破碎,天朝不复,可华夷之间的那股分界线还是很明显的,山越即使修成了筑基,到哪也要低人一等…如若这位竺生真人是沙黄人士,无论是文化还是习俗,恐怕都不好相与。
好在吠罗牙连连摇头,低声道:
“这位真人姓刘,家族很有名气,当年楚国统一江南,自称为南朝,与北方对峙,命人领兵夷交趾,一直打到更南的占国,设置安南节度,置七郡五十六城,当时的节度使就姓刘,尊名为仪…”
“这位节度是修成神通的真人,楚亡时陨落,竺生真人是他的后裔,祖籍是蕈林原人士。”
李曦明顿时点头,暗叹道:
"竟然是名门之后!那实力也不简单了,还有一只雪岭听松狸…不可小觑。"
"不过…姓刘,楚国节度,楚国的帝姓就是刘姓,真要说起来,这位的身份估计也低不到哪去,恐怕与我家处境相类似…"
楚国后期国政混乱,黑白颠倒到了极为可怕的地步,帝位起起伏伏,到了最后萧吴篡位,举族倾覆,比魏李还要凄惨…报应不爽,吴国最后也丢了东边,缩到蜀地去了。
越过下方的沙黄百姓,很快见到仙山,一位峨冠博带的修士驾风而起,迎在前方,恭声道:
“见过昭景真人,我家真人已恭候多时,还请仙驾暂歇。”
李曦明便乘光下去。
相较于九邱与鸺葵,这竺生真人的仙山便差了一筹,不过寻常模样,甚至与望月湖相比还失了广阔,从山间落下,就能见着一阁楼,火光冲天,似乎正在炼器。
一位道士打扮的修士正懒散地躺在阁楼下,看上去很年轻,俊逸非常,底下的蒲团七零八落,见了李曦明,这真人才站起身来,笑道:
“见过昭景道友!”
李曦明目光一扫,小小的案台上放了好几尊酒壶,平躺了一柄长剑,看上去很是寻常。
"紫府初期两道神通…好潇洒的角色。"
这位竺生真人修行『玉真』之道,可谓是上元真君成道的直接受益者了,长得飘逸出尘,虽然衣物不整,却显得随性自然。
“请!”
两人在桌旁坐下了,这位竺生真人倒了酒,笑道:
“道友往南跑一趟,我还要谢一谢,毕竟是千里相助。”
李曦明客气一句,答道:
“只是两位道友好高明的变化之术,竟然连摩诃当面也能骗过…真是让我长了见识。”
“诶。”
这真人声音清朗,转头过去,笑道:
“去把东岭王衔蝉真人请来。”
他吩咐完了,这才转回来,正色道:
“毕竟是『玉真』一性,号称『玉真六九合虚』,所谓虚实变化之道,在三巫之中变化最真、最久、最贴近仙道,虽然真君证道以玉石,效法古仙,让玉真更偏向仙道,可变化也更真了。”
他饮了酒,道:
“衔蝉又修『寒炁』,宁婉刚刚突破,尚未有人见过她,很好掩盖。”
“道友这一次寻我…”
李曦明结合前后的遭遇,一听这话,估摸着宁婉让自己来也是有安排的,可释修与自家素来不合,力所能及也乐于出手,笑道:
“是【大倥海寺】罢!”
竺生哈哈一笑,很是随性地道:
“昭景是明白人,这【大倥海寺】啊…主要还是背后那寺主厉害,是个六世的摩诃,威胁很大,如今宝罄又成了,石塘落入他人之手…”
他将案上的剑拿起,放到身旁,轻声道:
“我这人不喜被胁迫,一定是要主动出手的。”
竺生这话言罢,半空之中风雪呼啸,踏雪落下来一位白色衣裙的少年来,圆面长眼,在案前落坐了,兴致勃勃:
“这下是凑齐了!”
这位想必就是衔蝉真人,本体为雪岭听松狸的妖物,李曦明稍拱手,竺生真人正色道:
“摩诃善算,虽然有我神通遮蔽,可为防万一,事情当机立断,不能拖延,既然昭景来了,我也直言。”
“这一次【大倥海寺】的举动,从太阳道统到南海诸家,没有几家是满意的,只是忌惮【大倥海寺】那位寺主而已。”
“听雷岛的苗道友与我谈过了,宋洲的【南顺罗阇王】也寻过我,箭在弦上,一直在等道友这一道东风。”
李曦明替宁婉过来,本就该出力,只是他心中终究是不希望卷入太深,更不希望受伤,稍稍一忖,轻声道:
“道友的安排是…”
这竺生真人与一旁的妖物对视一眼,开口道:
“怜愍数目多,这一次石塘未必能收回,只能是诸家分了,可重创宝罄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他自以为苗道友与青池不合,不可能联手,【南顺罗阇王】与【大倥海寺主】一般挪不得动不得,却不知道【南顺罗阇】已经有了第二位紫府,也想不到来的是道友!”
“不须道友出手,只要道友前往吕芳以东,在海中镇守,威慑一只白象,其余之事,成与不成,都不必道友出手,等到我等给的玉符捏碎,离去即可。”
李曦明抚须颔首,心中明悟:
"这群紫府安排得倒好…看来奎祈早就把一切规划好了…他这般高傲的人,对于石塘之事也是有芥蒂的,早就在暗地里安排,请我过来也是特地的,只是我不在望月湖是更重要的事。"
他有仙鉴在身,最不怕的就是设伏,也不用惧怕路上有什么风险,心中其实已经意动:
"虽然替宁婉出手,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回报,可是能够恶心恶心释修,也是蛮好的一件事,更何况…【南顺罗阇】有灵器在手,事情结束后的接触更是顺理成章。"
他面上点头,笑道:
“这是应尽之力…只是我这次来…还要见一见【南顺罗阇王】,试着换取灵器。”
不曾想竺生颔首一笑,答道:
“秋湖早提过了,【南顺罗阇王】静候道友拜访…兴许我等大战之后要各自疗伤,道友自往【南顺罗阇】去即可!”
这么一说,李曦明满意点头,双方利益相符,也没有太多矫情,接过对方手中的玉简和符箓,正要驾光而去,这真人却道:
“道友稍待!”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匣子来,取了李曦明的一缕神通,掐诀施法,收摄灵机,答道:
“这是『上巫』一道灵器的小神妙,能替道友隐匿修为,在当今之世已经不大好用,可骗一骗那只有术神通的蠢妖还是可行的,只要不祭出神通,就有三日功效。”
李曦明会意点头,驾风离去,余下一人一妖在山间,这真人负了剑,问道:
“看来昭景倚仗在身,长霄不敢动他。”
这只雪岭听松狸摇头,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