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绋真人平日里并不多说话,兴许是因为鸺葵道统的缘故,气质也偏阴沉,又有好面子的名声,李曦明一直把他当成个严肃谨慎的。
眼下这番话出口,着实让李曦明猝不及防,心中已经笑开了。
‘好好好。’
可面前中年男人模样的孔雀可眯起了眼,身上的彩色僧袍光彩四溢,冷声道:
“道友…当我眼瞎不成!”
后绋兴许是随口扯谎,这孔雀断然不信,倘若是青池大真人迟步梓在此,他羽广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两位紫府实力远胜于他,两人却鬼鬼祟祟、东扯西扯,一定是惹不起大赐铜彩寺!
这孔雀立刻有了信心,冷笑道:
“我听闻迟步梓是个披头散发的、青衣金穗的碧眼鬼,他神通惊人,岂是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货色能比的,速速让开!”
这话一出,后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他声音略微沙哑,答道:
“一只彩毛鸡,也敢狺狺狂吠?”
两人剑拔弩张,打起来可是要李曦明出手的,他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道:
“此地是我与道友一同发掘,自然是得来即是我的,怎么成了孔雀道统?”
羽广顿时气笑了,一眼看破他的意图,喝道:
“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拖延时间罢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个是什么角色!”
他袖口一阵鼓涨,从虚空中唤出一片斑斓火焰来,自空而降,两指相并,掌心上推,这火焰在海中熊熊燃烧,便往后绋身上砸去。
‘还是躲不了一着……’
李曦明微微皱眉:
‘还是低估了这羽广在释土中的位子,也不知什么不退转地证到了何地,看来以怜愍在释土中留有退路的大胆心思,两位紫府显然不足以让他一招不出地退去。’
早时商议好了要他李曦明出手,紫府灵火还没取到手,李曦明自然不能不动弹,正准备抬手,却见半空中吸收宝光的小袋升起一点暗色光泽,一边吸纳着越来越细的宝光,两侧则有太阳光辉呲呲蓬勃而出。
这太阳光辉在水中极为自然,飘荡至后绋身前,将这火焰抵御住,太阳乃是第一显,顿时压得火焰低迷,两者激烈碰撞,后绋冰冷的声线从中飘出:
“老杂毛,真让我出手了,你这几个孔雀可担不起!”
羽广只看了一眼,发觉空中口袋般的灵器好像真不是凡品,嘴唇动了动,没能应出声来,手中浮现出青铜长棍,凭空一踏,身形消失不见。
李曦明顿觉警兆大生,眉心天光反复寻梭,面上生疼,心中骂起来:
‘娘的…欺软怕硬的彩毛秃驴…’
好在『谒天门』本有些身神通的性质,眉心的一点天光很是厉害,只稍稍一顿,发觉刹那间敲来的青铜长棍,嘴唇嗡动,吐出一股紫火来。
先前无人发觉时打散祥云用的是【赶山赴海虎】,是为了避免明阳神通暴露,眼下正面对敌明阳神通非暴露不可,反而灵器才是更有标识性的,李曦明便藏着灵器不用,只用明阳火焰应对。
这股紫火化为一条烈焰紫蛇,顺着铜棍缠绕攀爬而上,烧的棍上的法力吱吱作响,羽广却气势汹汹,铜棍光芒大放,往李曦明面上压来。
“嘭!”
李曦明抬手,明阳一道的神通法力加持掌间,将对方的铜棍轻轻打偏,法躯稍稍一震,身形趁势遁入太虚,发觉手心火辣辣的生疼。
‘怜愍…也是法躯厉害一些。’
李曦明是没有打算用『谒天门』真身的,那恐怕就是明摆着告诉孔雀们是他李曦明拿的东西,只用一用明阳神通,到时候还有婉转的余地。
果然,这和尚手中长棍倒转,眼睛一瞪,狐疑道:
“明阳?崔家人?”
孔雀终究生活在海外,东海最有名的明阳道统无非就是崇州岛崔氏,不但东海诸崔氏从此岛出,曾经还有多位紫府镇压,一向低调。
如今李家上门拜访,崔家自言紫府殆尽,孔雀海隔得这么远,却未必知晓,第一时间怀疑到崔氏身上也不足为奇。
眼下李曦明遁入太虚,这和尚也不追,立刻折入底下的海渊之中,后绋则浮现至那口袋灵器之后,两手按上,加速吸纳起宝光。
李曦明只好在太虚中一踏,浮现至这和尚面前,神通法力来挡,这和尚立刻不耐起来,两棒敲下,砸得李曦明退后起来,一拎袖子,从里头取出一面圆盘。
这枚圆盘似乎是铜质,呈现出闪闪亮亮的彩色光辉,表面用彩色的宝石装点着拼接,呈现出一幅绚丽多姿的彩色释画。
画上是一片五彩缤纷的庞大海洋,正中矗立着高耸入云的灵山,一只巨膀横跨天际的孔雀仰天长啸,身下跪着一位浑身赤裸的女子,满面虔诚,怀中抱着一白一红两个襁褓,白布里的婴儿憨态可掬,很是可爱,红布里却抱着一只浑身粉红的小孔雀,张嘴啼哭。
仰天长啸的孔雀双眼骤然亮起,正射出赤红的光辉,李曦明早有防备,先行穿梭太虚,依旧觉得眉心刺痛,暗道不好,连忙将火焰收回,护佑自身。
这红光来得太快,李曦明虽然早了一步,依旧浑身一沉,一股五色火焰攀上法躯,火花炸响,发出一阵琉璃破碎之声。
“啪啦…”
“不好!”
经过长霄之事,李曦明见了这些火焰心中直犯怵,着实吓了一跳,在太虚之中跳出去好几里地,一盒灵水立刻浮现而出,明阳神通迅速往伤口上一盖,只觉得一阵清凉。
他这才有心思来看,却发觉这火焰即刻消失了,只留下法躯上一点小小的、指甲盖大小的斑驳。
‘喔…就这…真够烂的。’
他暗暗汗颜,相较于长霄的法术,和尚的法术简直是个笑话!偏偏一个朴实无华,一个绚丽多姿,眼下数步踏出,重新现身,紫火喷涌,这和尚眉毛一松,重新用宝器照他,一战数合,道:
“你是哪个道统的真人!”
李曦明曾经与空衡联手镇压过【忿怒相】伏匣怜愍,伏匣那时已经跌落为法师,勉强挪动法躯抵御,任凭两人多少攻伐手段毫发无伤,如今李曦明以紫府修为应对,这孔雀的法躯不弱,他不舍得用神通,只凭法躯还真落入下风了。
可自家没有后绋那样的背景,本就想把和尚挡住而已,口中故意拖延:
“在下谷风,不过是南海一散修罢了…这底下的东西归了我等,与怜愍无缘,还请退去罢。”
他先礼后兵,威胁道:
“等底下的大真人出来,怜愍还要多丢个法身!”
苓渡本就不是什么大真人,甚至不会露面,李曦明大话扯着欺瞒罢了,这孔雀虽然打得他落入下风,却没有什么神通,被他扰得不厌其烦,竟然有了半信半疑的退意。
眼下羽广在空中驻足,神色阴沉:
‘这两人鬼祟,这人打了半天也不敢露神通,若是硬要相搏,岂不是逼着对方取我性命…那持袋之人灵器不简单,果真是太阳道统,那就麻烦了…’
要知道【大赐铜彩寺】才陨落了一位怜愍,眼前一伙人藏头露尾,简直可疑到了极点,会不会是杀害羽色的修士?那可就要命了!
李曦明不知道他是真信了,还是没有把握冲破自己的阻挡,心中一滞:
‘【大赐铜彩寺】的孔雀海还是呆得太舒服了…和尔虞我诈的江南怎么比…要打不打,要退不退,岂不是白白丢了时机,我等不显神通,显然也不欲暴露,一口气冲到底下,说不准还能谈着分一杯羹…’
两人各怀心思,判断相悖千里,这怜愍的退意却渐渐滋生。
羽广一停手,也不敢向拿着疑似太阳道统宝物的后绋放狠话,只盯着李曦明瞪了一眼,双手合十,冷声道:
“谷风道友,取了我释土之物,缘法必至,亲身入土奉还,报应必至,性命财宝皆失,老衲先言在此,且等着罢!”
李曦明被这孔雀的嘴脸给气笑了,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道:
“秃毛鸟再不走,我等先送你回释土!”
羽广眼神阴沉,终于消失不见,李曦明则收了法力,往海水浅处飞去,那宝光已经衰弱成一根指头粗的细绳,后绋轻轻一提袋口,便将余下的宝光纳完,向着李曦明点头:
“多谢昭景!委屈你了!”
这秃毛鸟色厉内荏,被后绋的太阳道统灵器威慑,李曦明不曾祭出『谒天门』,背锅都算不上,顶多是惹了些嫌疑而已,得到的却是紫府灵火,已经算是收获不小,哪里算得上委屈?只拱手道:
“我要谢过后绋道友才是!”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话语,后绋的灵器虽然已经暴露,可有太阳光辉也未必要使出来,毕竟已经定好了李曦明出手,完全可以放任羽广,把锅让李曦明背结实了——没有这道太阳光辉和后绋的前后威慑,羽广未必肯撤走。
后绋摆手,沉声道:
“羽广带了【孔雀送子盘】前来,倒是意料之外,若非他道行不足,也并不得此宝物认可,这番还真不太好应对…”
“原来是和尚差劲,不是那宝器空有其表。”
李曦明稍稍点头,趁机问道:
“我极少见释修宝器,莫不是个个有灵智?怎么到了要认可的地步了?”
后绋冷笑,答道:
“灵器是器,真人是人,宝器是器,可怜愍也配做人?到了释土里也是摩诃奴仆的角色,富人若是置办马车,马夫也不一定比车尊贵,若是做地主,则佃户还不如牛尊贵,这是一个道理…认可不认可,就是主子给不给佃户派牛。”
他言语间多有讽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