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于是小声说道:“那我替你吃。”
说罢,便一口衔下了一枚山楂去。
——然后,一瞬神情大变。
可他分明是从不挑嘴的。
萧子窈见他如此,当下便兜着手送去他嘴边道:“是不是好酸!别嚼了,还不快吐出来?”
然,沈要不听,却只是摇头。
却见他眉心紧皱着,脸侧也不动了,终于喉头上下一滚,猛的便将那山楂咽了下去。
“呆子!”
萧子窈不由得嗔怪道,“我都让你吐出来了!这东西那么酸,为什么非要强迫着自己吃?”
“因为那样会弄脏你的手。”
沈要想也不想的便说,“而且,你不喜欢浪费。”
他巴巴的眼睛好亮好亮,只管映出她些微羞红的脸来。
她于是一把夺过了那糖葫芦去。
“……我确是很不喜欢浪费的。”
正说着,她便慢慢的张嘴咬了下去。
想来是她学过规矩,吃必有吃相,所以,便是那糖葫芦酸得倒牙,她面上也不能动声色。
沈要一时有些愕然。
“六小姐,这个、我咬过了。”
萧子窈掩面睨他一眼:“我知道。”
“……你不嫌我脏?”
“呆子,你真的好笨哦。”
她倏的一笑,复又一指点在他心口。
“你都是我的人了,却还问这种傻话。”
终于,萧子窈竟是面不改色的吃净了那糖葫芦。
只不过,她却不觉得很酸,便又埋怨起来。
“那糖葫芦明明不酸,你方才是不是故意装给我看的?是不是想趁机让我哄哄你?”
沈要语滞一瞬,然后才应。
他不敢实话实说,却也不算扯谎:“嗯。我喜欢你关心我。”
“你学坏了。”
“……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只见明霞艳丽飞上她的眉眼,流水淡淡桃夭,似是动人的春情。
“呆子,我们一起回家去吧。”
他觉得当然好,只不过,偏偏他现下却又不能答应。
“……我没开车来。”
“无妨,那就招黄包车。”
萧子窈施施然道,“小巧,快去招辆车来。”
她身后响起小巧脆脆的声音:“是,夫人!”
沈要心下微紧。
昨夜,那大夫分明同他嘱咐过了,萧子窈最近还是少坐些黄包车为好。
又道那黄包车跑得不一定稳当,更何况,车夫是人、总不如机器来得精密,万一刹车抖了,还要颠簸,实在容易滑胎。
——这个孩子的死期还未到,他自然谨慎。
多可笑,他之所以百般护着这个孩子,最终却是为了杀死这个孩子。
然,那厢,小巧已然将车子招了过来。
沈要于是不动声色的开了口。
“我来拉车。”
他话音刚落,一时之间,四下便都有些诧异。
那车夫更是一愣,忙又劝道:“军长,您可是体面人,千万做不得这等下贱差事呀。更何况,这拉车讲究用力,快了慢了都不好,会容易颠簸。您就放心好了,我从十五岁就开始跑车,到现在都十多年了,肯定颠不着夫人。”
此人倒也诚恳,萧子窈听罢便说:“呆子,我没那么娇气。”
沈要摇一摇头:“我不放心。”
其实,他当真是不放心她的,而并非那个总有一死的孩子。
很不放心、总不放心、最不放心。
他简直想要将自己的心交与她去。
他到底还是固执得紧。
于是便与那车夫细说了,复又赏了银钱,方才小心翼翼的扶了萧子窈坐上车子。
他只管稳稳的抬起那车头来,却不跑动、只是一步步的走着,他的步子是稳的,车子便也是稳的。
萧子窈一瞬怔在了软座里。
彼时,白雪漫天,她因着他扭伤了脚,便很不得以的坐着轮椅出行。
那轮椅原是交由鹊儿来推的,偏他不准,硬是抢了这份差事。
她便很不痛快的问道:“你是觉得我很重,鹊儿推不动我?”
谁知,他却只是摇头。
“雪天地滑,我不放心。”
——原来,他竟还是那个尽忠职守的沈要。
萧子窈于是笑道:“呆子,除了木工、挑扁担、跑车,你还会些什么?”
沈要一本正经的应道:“会的都会。不会的可以为了你学。”
“当真?那你以后要学的可就多啦!”
他却是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嗯。”
沈要拉着车子,小巧便与那车夫一左一右的在旁守着。
他到底是经历过许多摔打的,身子强健,拉起车来也不大费力,反倒是萧子窈有些心疼了起来,便连连的招停道:“好了,呆子,我想下车走走。”
沈要定住脚步,却还不肯罢休:“我不累。”
“那你权当是我坐累了。”
她指一指街前一间点心铺子,隐隐的闻见甜香诱人,“你看你,一直埋头走了那么远,前面都能看见四方斋了。”
他于是面无表情的放下车头,无限小心谨慎,唯恐她受了一丝一毫的颠簸或委屈。
“糖葫芦不好吃,我去给你买点心。”
正说着,他便牵上了她的手去。
她不曾闪躲。
风满长街,他很难得的安心一回。
谁知,却是此时,在前忽有人言。
“沈军长、夫人!您二位怎么突然来了?我正准备去您家上工呢!”
却见郝姨笑盈盈的推了门出来,腿上还挂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童,咿咿呀呀的嘴里更嚷道:“我不要娘亲去上工,不要不要!我要娘亲在家陪我做功课,我有好多字都不会写!”
郝姨一时有些为难,便赔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家这孩子没有规矩,让二位见笑了。”
小鬼缠人,她原也情急,谁知,萧子窈却忽道:“孩子不识得哪个字?我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