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几乎寸断在那几案之上。
那漆过清漆的木面反反复复的晴了雾、雾了晴,她被压下去、撞出去,又被抓回来、锁起来,原来一气呵成也可如此。
沈要简直太会取悦她了。
于是拨乱她的发泼出去,那一瀑青丝便辗转过案边,声色窸窣如流沙陷落,她也陷落。
只不过,一见萧子窈那纸白色的、纤细的颈子,沈要便有些贪馋起来。
“……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之于她,总也贪心不足,总也馋獠生涎。
萧子窈雌伏着的软腰兀的僵住了。
沈要不由得卡住了她,她也不由得卡住了沈要,于是双双不知进退。
她之于他,总也有些悸动,总也有些爱意。
却不是“遐思遥爱”,也不是“爱不忍释”,更不是“爱而不得”。
——只是“不是不爱”的爱罢了。
然,如此也罢,她却惯常挥霍爱情,仿佛滥用暴力。
只因在沈要切问她一句“爱不爱”的时候,她便可知,他说的分明就是“我爱你”。
所以,她不必再问。
“求你、求你……别在这种时、时候问我!”
情迷意乱之间,她自然破绽百出,总怕说错些什么。
爱或不爱,害人害己。
于是情难自已的抽噎道:“……阿要、阿要,我好为难……真的好为难……”
谁知,沈要听罢,手下倏一顿,竟然想也不想的抽了身,直惹得萧子窈娇喘微微,又回首一瞬,却见他那模样好像快要死掉了。
“子窈,我现在已经搞不清了……”
沈要哑哑的哽咽道,“你叫的到底是我,还是梁耀?”
一念至此。
这一回,他自然没有做到最后。
然,白日却有白日梦可以做,他仍想着置办宅子事情。
沈要于是迷路似的寻置起宅子来。
但愿宅子不必太大,宽裕住得下一家三口或四口便足矣,却也不能太小,免得小家子气,萧子窈矜贵得很,断然不能委屈了她。
又以为,连一方小院更佳,白墙下开遍山茶花树,他日再猎一匹呆头呆脑的仔鹿回来……
沈要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事事更可以将就,然,一旦之于萧子窈,却怎的也不肯将就了。
他挑得厉害,一时半刻自然寻不到称心如意的宅子,便又差了专人协理打点,很是留神。
一时之间,他既像沈要、又像沈军长。
萧子窈隐隐的有些心酸起来。
心酸便是心事,心事说不得。
于是只管言笑晏晏的应付起来,应付过了沈要,还须应付过苏同心。
——她早已为小白楼的常客了。
是日,苏同心又来一坐,更携了一簿小账与萧子窈过目。
“子窈,这是变卖皮毛的款子,你且查阅一下。
”
萧子窈打一打眼,只信手翻过那小账道:“这有什么可看的?我如今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疑心你?”
苏同心含羞道:“子窈,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可是,正因为你信我,所以我才更要负责!”
却见她言之切切,却不像是装模作样的态度。
如此,萧子窈也不忍敷衍了事,便低低的念起那小账来。
只此小账事小,却教苏同心理得十分清明,很显得她有些内秀。
然,内秀到底算不得十全十美的褒赞,之于苏同心更算不得夸奖,萧子窈便犹豫着言语。
谁知,心下正想着,竟是苏同心抢先道:“对了!那条红色的裙子……”
苏同心吞吞吐吐的顿着嘴,面上也烫得微红,仿佛赧极。
她简直有些说不下去了。
萧子窈莫名的说:“那条裙子怎么了?我瞧着账目里并不曾写呀。”
“其、其实是因为……因为那条红色的裙子还没有卖掉,所以我还没写进账目里……”
苏同心的眉眼矮矮的低垂着。
只一瞬,萧子窈便明了了。
——那是撒了谎的眼睛。
躲躲藏藏、含含糊糊、唯唯诺诺、卑卑怯怯。
索性她也无意深究,便故作无知无觉的笑说道:
“不妨事!那裙子若是卖不掉的话,你便收着吧,也许你穿起来很好看。”
毕竟,纸醉金迷与青灯古佛总是不牵连的。
然,萧子窈没什么所谓,苏同心却紧张得紧。
“不……我一定会尽力把裙子卖掉的,只好请你再等我一等。”
她瑟缩着一颔首,又低低的问道,“对了,沈军长那边……舞会的事情,他可答应了?”
她的身子愈缩愈小,声音也越说越小。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萧子窈虽不是天上人,却是沈要的心上人。
苏同心心下忐忑。
谁知,萧子窈听罢,只管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
“哦,你就放心好了。舞会的事情他已然应下了。”
“当、当真!?”
“这有什么可扯谎的?”
萧子窈漫漫的拂袖,仿佛很不经心的样子,“他最近性子也有些变了,经常在外面社交,自然愿意多结交些男女朋友。”
苏同心欣喜了一瞬,忽又凉下来:“我父亲总说沈军长一贯冷漠离群,有利也无往……子窈,他之所以会变,是不是因为你劝过他了?”
她意味深长的揣度着。
萧子窈静静的望她一眼。
“我不过是区区一介阶下囚,如何劝得动他?我不过是将利害关系说与他听罢了,也许他觉得有道理,便开窍了。”
此言轻巧,却不容置喙。
如此,苏同心适才半信半疑的止住了嘴。
萧子窈微微一笑。
——她劝不动沈要,却驯得动沈要。
威逼利诱,恶行如威严,色相如诱饵。
什么利害关系、什么开窍……
她被沈要硬生生的开窍又撬开、催熟又捣烂,再也不堪负累。
于是道:“同心,我最近身子不大爽利,现下刚好有些累了,今天便不多留你了。”
索性苏同心正有去意,便顺势应道:“好、好。
那你早些休息,我也不打扰你了。”
复又浅浅的客套一番,不刻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