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拼命地摇头,头上的簪子甩落在地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长长的秀发遮住了她的整个脸颊,仅能从缝隙中看到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
窗外,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际,屋内猛然亮了许多,女人看到了蒙面人的那双眼睛——目光中没有温情,没有怜悯,只有贪婪的欲望如藤蔓般紧紧交织在一起。
被绑的女人瞳孔骤然收缩,拼命挣扎着,喉咙里发出了阵阵呜咽声。
咔嚓——天空一声炸雷突然叩响了大地,黑衣人一手拿锤,另外一手拿长钉,“扑哧”一声,钉子从女人的天灵盖狠狠地钻了下去!
女人的瞳孔瞬间放大,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有些骇人。
血,缓缓从头顶流下,她的苍白脸颊逐渐被鲜血覆盖,犹如一尊带血的雕塑,成了永恒。
嗒嗒嗒——一个身影闪出了这栋破败小楼。
滴答答——雨,突然变小了,但依然在下着……
——法租界,小东门巡捕房。
清晨,探长冉飞泡好一壶茶并拿起了桌边的报纸,还没开始看却听到“嘭”的一声,随后便看到龚振海跑了进来。
龚振海40多岁,在巡捕房干的时间最长、资历最深,不过因为其性格原因,做什么事情都慢吞吞的,所以在巡捕房干了多年一直没得到提拔升迁的机会。
但他这人天生不爱好名利,对升职的事情不以为然,并且乐于和捕员混在一起,所以人缘倒是极好。
“海叔,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冉飞第一次见海叔如此慌张,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报纸正色问道。
“灭,灭灵钉出现了!”海叔的语气很急,脸上露出了焦虑之色。
又出现了……
冉飞的表情一僵,他的思绪回到了几年前——五年前,冉飞的父亲冉方成曾是小东门巡捕房的探长,当时法租界发生了三起令人震惊的案件,有三名女性在深夜被人袭击致死,死法也恐怖异常,均是被一枚长约十公分的钉子插入天灵盖致死。当时冉方成带领海叔等人全力侦破此案,却没有丝毫头绪。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冉方成最终引咎辞职。而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侍奉着一亩菜园,看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却相当苦闷。
上个月,冉飞正式被任命为小东门巡捕房的探长,可万万没想到刚刚上任便碰到这么棘手的案件。
冉飞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迅速穿好外套并出了办公室。
召集人手,集合队伍,冉飞让海叔带着捕员跑步去了案发现场,而他自己则去了法医办公室。
法医办公室的门紧闭,冉飞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法医不在。原先的葛法医已被调往霞飞路巡捕房,而新法医明天才会来报到。
思量片刻,他决定先去案发现场,等尸体运回巡捕房后再找法医过来查看尸体。
他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风衣随着步伐迎风而动,他的脸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对于他而言,这次的凶杀案不只是一次考验,其中还有责任与担当。如果不能破获此案,或许他将和父亲一样,引咎辞职。
武康路,一栋三层小楼静立街尾。
这是清代的建筑物,毛石墙,因为有些年头了,所以连墙面都变了模样,外方的勾缝早就被岁月侵蚀,一条条天然的缝隙赫然在目。
因为楼里发生了命案,附近的人们正围在一起对此楼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海叔看到冉飞到来,紧走几步迎了上去:“探长,尸体就在上面。”
“走,上去看看。”冉飞的眉毛一动,大踏步越过警戒线往楼上走去。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现场的惨状还是让冉飞感到了震惊和难受。
女人身上的旗袍已被鲜血染红,她的整个头部也变成了暗红色,凝固的鲜血和头发粘在一起,将她的头部盖了个严严实实。
将头别到一旁,冉飞开始观察屋内的环境:屋子比较狭小,物品却很多,除了衣柜和床,还有床下的十几双鞋子,均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看来死者喜好整齐和干净。
拉开衣柜,冉飞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柜中的衣物款式很多,并且有几件较为暴露,不似寻常女孩家所穿之物。
转头,冉飞吩咐海叔:“看这情形像是租住的房子,先去把房东找来。”
话音未落,却听到门口传来了争吵声,捕员谈天和奚奇正在试图拦截一名擅自闯入案发现场的女子。
冉飞眉头微皱:“小光头,去看看怎么回事。”
“哎,干什么的,干什么的?闲杂人等赶紧走,否则我把你以扰乱公务为名抓到巡捕房!”巡捕房的探员小光头对着那名女子喝道。
女子站定,声音不高不低:“我可不是闲杂人等,冉探长在吗?”
听她喊出探长的名字小光头一愣,敢情这是熟人,左右打量一番,发现这女人长得还挺有味道。小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嘿嘿一笑:“探长在办案,要不您先到外边等会儿?”
“我说的事情和他办案有关,麻烦通报一声。”
女子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来是不见探长誓不罢休。
小光头有点不耐烦了:“我不管你什么人,反正这里不能进。”
刚说完,就见海叔走了出来,他打量下女人,扭头说道:“去,把探长喊出来。”
小光头这才点点头,进屋叫冉飞去了。
“海叔,谁找我?”冉飞的话音未落,突然就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女子年龄二十来岁,上身着一件黑色风衣,戴墨镜,足蹬一双马靴,头发高高挽起,神情甚是冷峻。只是,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扫在自己身上怎么那么不自在?
冉飞慌忙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咳咳,你找我什么事儿?”
“我是法医肖寒,提前来报到。”女子抬腿迈进凶杀案现场,并随手摘下了墨镜。
听到这话,冉飞一时没回过味来,上头说明天会有一名法医前来报到,名字就叫肖寒,莫非就是她?
想到这儿,冉飞的嘴巴微张,下巴差点就掉下来了,他万万没想到上头会派个女人过来当法医!天啊,这绝不可能,肯定是幻觉?!
听说这个女人就是新来的法医,奚奇和旁边的小光头倒是眉开眼笑的,他们盯着肖寒从上往下看了个遍,直吧嗒嘴:“好好,脸蛋好,身材好,好好。”
肖寒也不回避这火辣辣的目光,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冷峻的目光立即让两人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们挠挠头嘀咕道:“长得模样倒是不赖,就是有点凶……
”
“好你个大头鬼,干活了!”龚振海借势拍了拍小光头的脑袋,并拉他们到了一旁。
“听说这里发生了人命案所以就着急赶了过来,你们先勘查现场,我需要检查下尸体,确认死者的身份以及死亡时间,不过精准的结论需要等尸体解剖后才行。”肖寒脱下风衣并打开随身带来的工具箱。
看着蹲在地上的女法医冉飞感觉头都大了,公董局派来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做法医?这不是添乱嘛?不行不行,等回巡捕房一定要向上头说明情况,必须要换法医才行。
冉飞打定主意后走到一旁继续勘查现场。
正在这时,小光头就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进来:“探长,这是房东。”
“好,准备笔录。”冉飞朝小光头示意。
只见女人身着黑色旗袍,肥大的腰肢差点将旗袍撑破,脖颈处露出了白花花的赘肉。
“哎呀,个额杀千刀额,刚刚住进来一个号头就出了个能乌苏额事体,下趟这房子撒宁还敢租啊!”
房东说了一口浓重的上海话。
“昨晚听到过什么动静吗?”冉飞直截了当地问。
房东的苦瓜脸瞬间变成凝眉状,良久后才摇摇头:“昨日夜到雨落了太大了,阿拉老早早就困了。再讲,我住了一楼,根本听伐到三楼额声音。”
冉飞点点头,继续问道:“这名女子叫什么?”
这次房东回答很干脆:“于秀。”
“于秀……”冉飞继续问道:“她多大了?”
“租房额辰光我问过伊,伊讲是18岁。”
“这名女子是做什么的?”
听到这个问题,房东先是鄙夷地撇撇嘴,随后又用手捂住了嘴巴,最后才身体前倾凑到冉飞身旁低语:“据阿拉观察哦,这女宁不是撒好宁家的小囡,夜到经常穿得花里八气的出去跳舞,有辰光老晚再回来,我还看到过有男人送伊回窝里咧……我猜啊,伊了外头伐晓得有多少男人……啧啧,个女宁不自重么就要倒霉,奈么看看叫出事体了伐。”
房东的说辞虽然有些令人生厌,但应该是事实,从柜中的衣物便知道死者的夜生活非常丰富。
“那你看清楚送她回家的男人长什么样吗?”冉飞摸了摸下巴继续问道。
房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看到。有一天夜到,我上厕所间看到过一趟,憋古朦朦胧胧的也没看清爽,只瞅到一则黑影子。”
冉飞有些失望,正想再询问点别的问题,却看到房东又俯身凑了过来:“憋古,个额男人好像蛮有钞票额,是开车送于秀回来额。”
“哦?”冉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肖寒正对着尸体在研究,她已擦干净了女子脸上的血迹。
死者的容貌清晰可见,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女子生前长得甚是好看,小巧的嘴巴和鼻子,眉眼如画。随后,她又用镊子轻轻将死者嘴里的手帕给拽了出来,缓缓将手帕摊开。
她盯着它,良久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并立即招呼冉飞:“探长,请安排人去百发货行问问,最近有什么人买过这种手帕?”
冉飞不明就里,声音里透着疑问:“百发货行?
”
“对,百发货行。”说完这话,肖寒举起手帕说道,“这手帕看起来成色极新,似乎是新购置的。刚刚你已经检查过了门窗等地方,房门和窗户均没有撬动过的痕迹,从这点可以判定凶手应该和死者比较熟悉。我们可以设想,当死者毫无戒备地打开房门时,凶手趁其不备袭击了她,并用这块手帕捂住了她的嘴巴,随后凶手将死者绑在了椅子上,为避免死者呼救所以将手帕塞到了她的嘴巴里……”
“等等,你怎么知道凶手曾经捂过死者的嘴巴?
这可是在查案,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可不要乱讲。
”冉飞积极制止了肖寒滔滔不绝的分析,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对于冉飞的质疑肖寒不以为然,她的嘴角上扬,胸有成竹地说道:“探长,你观察下死者的嘴巴四周,这些地方均有用力按压过的痕迹,因为太过用力所以留下了暗紫色的印迹。从这些形成的创伤我判定,应该是凶手进屋后首先按住了死者的口鼻,一则为了避免她呼喊救命,二则为了让她产生短暂的窒息,等她昏倒后才将死者绑在了椅子上,并实施了更为残忍的杀人方式。”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再者,这种手帕质地高档,只有在大的货行才可以买得到,而这附近只有一家百发货行,这就是我让探长去百发货行盘查的原因。”说话的工夫,肖寒已经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证物袋。
通过刚刚一番话,让冉飞不禁对肖寒刮目相看。
看来回巡捕房打报告的事情可以暂时缓缓了,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
过了半小时,冉飞吩咐站在一旁的海叔:“从现在开始你们逐一排查,从这栋三层小楼开始,然后是附近的居民、商铺等等,我需要最精确的资料和信息,尤其是昨夜子时前后,有谁在这里出现过。”
海叔点头称是,并嘱咐身边的小光头和奚奇:“这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啊,都给我精神着点儿,千万要查仔细喽,连一只蚂蚁都不许放过。”
一听这话,小光头故意捂嘴说道:“海叔,如果连只蚂蚁都不放过,估计我们要查到猴年马月才行。
”
海叔眼睛一瞪,抬手朝小光头的脑袋上拍去:“让你干活就干活,哪来那么多废话!如果你敢查到猴年马月我就让探长把你当猴子绑了丢到深山里边去。
”
看到他发威,小光头缩缩脖子抱拳道:“海叔,不敢不敢,为了不被喂狼我们还是先干活去了。”他和奚奇走出房间,海叔的脸上荡起一丝笑容,这臭小子就是嘴贫。不过在巡捕房待久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毋庸置疑,应该既是搭档又像是亲人,这里的一切都令人眷恋和不舍。
海叔的眼前又浮现出老探长的模样,可惜他已经不在巡捕房了,因为灭灵钉的案件让他忍痛离开了这里。不过,这既是老探长的痛也是自己的痛,为了他,为了他的儿子冉飞,也为了所有巡捕房的人,一定要抓住凶手,这是龚振海心中唯一的念想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