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早就不太相信萧子窈的话了。
不相信,但是很喜欢,这两者之间其实一点儿冲突也没有。
他于是照旧攥紧了她的腰,上下抚动,只将此事心照不宣的翻过去了。
她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最坦白。
坦白到一个亲吻便可以烧遍全身的皮肤,一根手指便可以捅破一个谎言,难怪她总爱在他身下捂住嘴巴,也许是怕做爱的时候说多错多,覆水难收。
他实在餍足无比。
只不过,这一回,沈要着实没能想到,萧子窈居然是来真的。
——她不再出门了。
任谁来劝,也不肯。
原是又过了几日,一日晚间,他下职回来,一见厅里空空荡荡的,便同郝姨问道:“她呢?”
他说的是萧子窈,郝姨几乎想也不用想的便说:“夫人说她不舒服,今天一整天都没下楼来。”
“好。”
沈要立刻嗯了一声,又一面翻着电话簿一面补上一句,“她是怎么说的?头疼,还是——”
郝姨微微颔首。
“夫人只说她不舒服,想安安静静的躺着,也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吃药,我劝也不听的。”
沈要顿时一滞。
其实,倘若换一个字,窒,也不是不可。
隐隐约约的,他直觉那窗子都封死的日子仿佛又在暗中杀了回来,那种既不舒服、又不想分开的感觉便是窒息的感觉了,他多熟悉,他与萧子窈多熟悉,只不过,他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却不想,这感觉居然要比濒死还痛苦。
他于是便说:“我知道了。”
他当然什么都知道。
也许,萧子窈并不是真的觉得身体不舒服,不过是她觉得生活不舒服而无可言说罢了。
他都知道的。
如此这般,他那通原本想要拨给李大夫的电话,便就此搁置下去了。
萧子窈只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静静的躺着。
沈要拉亮灯线的时候,她甚至一点儿要躲的意思都没有,就只是睁着眼,眼仁猛的一缩,也陡的一酸,眼泪一下子哗啦啦的淌了满脸,然后一左一右蔓延开来,像画出了界的眉梢,恋杀青山不去,青山未必留人。
沈要立刻巴巴的叫了她一声。
“六小姐。”
“郝姨说你不舒服。”
“不如我明天带你去戏院听戏吧。”
他话音至此了。
谁知,那厢,萧子窈听罢,却是平淡的翻过了身去,根本不予理会。
“不去。”
“无聊。”
“我要睡了。你关灯。”
沈要停在灯线上的手微微一顿。
“那我带你去跑马。”
“不爱骑马。”
“那我带你去逛街。”
“衣服够穿。”
“那我带你去爬山。”
“走路累人。”
沈要顿时慌了起来。
“六小姐,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只要你说,我就都答应!”
萧子窈忽然就有些好笑的嗤了他一声。
“我说我就想待在家里,什么地方也不去,难道不可以吗?”
“可以,但是……”
“那就没什么好但是的了。”
萧子窈恶狠狠的打断他道,“——沈要,你已经如愿了,你应该开心才对,我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每天只喜欢在家里等你回来。所以,现在,你去把灯关上,不要再问那些有的没的的问题来吵我。”
话毕,她便轻轻的滑进了被子里去,那动作简直轻盈乖巧的像只小狗,只一眼,便一下子不见了。
沈要于是哑口无言了。
却是默了半晌,他便三两步跨上了床来,只管跪行几步,被榻上的衣裙绊倒了,萧子窈立刻被他惊退,便连连的往角落里缩去,偏他一瞬不瞬,自顾自就攥住了她的脚,然后一把抓着就往自己的怀里拖。
是时,他刚刚好跪在她的眼前。
“萧子窈。”
“你这样,根本就不是在想我。”
“你是在推开我。”
“我不要你这样。”
他总是既要又要。
萧子窈心想。
他有多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哪怕双膝跪地,如飞蛾扑火,如鸟群归巢,如野兽围剿,也照样可以对她步步紧逼。
“我是很凶吗。”
“还是很讨厌。”
“你可不可以理理我。”
漆黑的房间是漆黑的宇宙。
让一条狗感到痛苦的东西有那么多,寒冷、下雨、饥饿,棍棒、刀,还有,她。
沈要哑着嗓子,没再说话。
萧子窈根本不愿意抬起眼皮。
她只管躺在那里,两眼紧闭,日子总会一天天的翻过去的,一切都没什么不好的,屋子里不会有风,也不会淋雨,她总不可能因此生病——
偏偏,正当她还自暴自弃的这般想着的时候,她的眼前却忽然落下一片雨来。
那是不太冷的、淅淅沥沥的一片小雨,就落在她的纤细的眼羽上,然后顺着那脆弱不堪的呼吸的频率,渗入她的眼睛。
沈要说:“六小姐,你可不可以先别睡了。你别睡,你想一想傍晚的岳安城,我们的家,还有下午七点钟,会飘到楼上来的,郝姨做的饭菜的香味。然后你再想一想我。你只要留一点点空间来想我就好了。想想我吧。”
真奇怪。
冥冥之中,萧子窈忽然就有些迷惘。
她应当是没听错的。
此时此刻,沈要嘴里说的一字一句,分明都是,想想我吧,如是而已。
偏偏,到了她的耳朵里,那一字一句竟然都变成了刀子,终于变成了,救救我吧。
萧子窈,救救我吧。
求求你,救救我吧。
小狗没了主人就活不下去。
小狗也想活下去。
所以,求求你,救救那条小狗吧。
这是仲冬的、寒冷的十一月。
又有一场新雪将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