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难民并非易事,却好在,雨停了、水止了,活人尚且还有一口生气吊着,一切便不至于彻底没了生路。
其实,倘若较真些,沈要严格来说绝非一个称职的军长,他一来视人命为草芥,二来视工作为敷衍,总之,是一个极其不负责任之人。
偏他唯独一点很好,便是他的脾气与脸,都十分糟糕。
那么烂的臭脾气,那么阴森的一张冷脸。
饶是在军中摸爬滚打数年有余的兵子,一个个的,天不怕地不怕,谁知,每每一见他来,竟纷纷觉得后背发寒,以至于许多偷奸耍滑的惯犯,便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使招数了,遂纷纷埋头做事,不敢声张、更不敢雷池。
如此这般,无人擅离职守,亦无人结党营私,难民营便很是意外的建得飞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老弱妇孺便都吃上了米粮。
于是,政绩来了,报纸新闻的采访便接踵而至了。
是日,沈要照例来城北巡查,只不过,说是巡查,其实只是出来见见光、露露脸罢了,他才懒得体恤什么民情,毕竟,以前也从未有人体恤过他。
他自觉这很公平。
又不是每条狗天生就养在有尖顶的屋檐下。
然,他正想着,旁的夏一杰却忽然开口道:“今天公报的记者要来难民营拍照片,也许还要问问抢险的经过,恐怕需要你出面。”
沈要面无表情的啊了一声。
“你代替我去。”
“军长是你不是我。”
“对。军长是我不是你。”
沈要一面说着,一面又漫不经心的挽了挽缰绳——最近城北难行,几条泥巴路都被皮卡车压坏了,万不得已,他便只好骑马,就伴着那马蹄声说道,“所以我让你代替我去。”
夏一杰简直无言以对。
谁知,他二人正一前一后的入了城北,不过才走出三五米去,便瞧见路边竟有人在大吵大闹,原是几个满脸凶相的汉子,瘦,嘴巴很不干净,又手脚并用的连连推搡着几个守营的卫兵,只看那副德行,便知这几人定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老实人。
“老子让你们拿酒来!你们这些丘八倒是吃饱穿暖了,那我们这些灾民呢,天天就吃白米馒头,嘴巴都要淡出个鸟来了!”
话毕,其中一个眼白蜡黄的厮便扑上了那卫兵的身去,却被横在两人之间的步枪一档,当即就往地上坐,竟是连稀泥脏水也不怕得,立刻便扯起嗓子嚎啕起来。
“天杀的,造孽啊!丘八要杀良民了!这丘八拿枪刺我的腿,我站不起来了!这天下哪里还有王法啊!快让公报的人把我拍下来登报纸!老子死也不能死得窝囊!”
夏一杰微微皱眉。
“看来是无故闹事的。我去处理。”
然,他话音方落,沈要却一瞬抬手止住他道:“不用。”
说罢,便狠狠一甩马鞭,只管流星飒沓的冲上了前去。
一直以来,沈要骑的都是那匹凶神恶煞的高头黑马。
只不过,这黑马的脾气一向很差,简直就同沈要一模一样,若非有人驯着,几乎是见人就踩,生死勿论,并且一旦跑起来了,便如一阵阴风似的,刹也刹不住。
果然,那黑马一声嘶鸣,左右卫兵便立刻退避三舍。
“是沈军长来巡查了——四处都快让开些,再往后退退,注意安全,小心别被马惊了!”
那躺到在地的赖子立刻闻风而动。
“我呸!老子只听过马被人惊,可从来没听说过人被马惊的!我还就不信了,哪怕今日来的是大帅,他也不能骑马踩、踩死……”
他话只说到一半。
因着沈要,根本就没有勒马的意思。
诗里一向都爱写春风得意马蹄疾,唯独他一个,是铁马金戈入梦来。
那当真是铁马,铁蹄踏雨,腥风血雨。
那人于是发疯了似的直往边上爬开,比马上的人更疯。
“别!别……军爷,别!”
紧接着,不过一瞬,那碗口大小的铁蹄钉便贴到了他的脸上去,却将落未落,又一下子高高腾起,然后凌空猛踢几下,终于,狠狠踩在他的脸侧,溅起满地泥浆。
——竟是沈要千钧一发的勒住了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