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了。
天光是赤金的颜色,如红枫,照在那死了人的白纸灯上,便如乱时的明月,偏她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萧从玉忍不住的推了她一把。
“有人来接你回家咯。”
萧子窈于是循声望去。
“六小姐。”
沈要轻声唤道,“你是在等我吗。”
他着一袭军装,挺拔,却漆黑如影,一双眼睛隐在军帽的檐下,明暗难测,也生人勿近。
却唯独一见她来,他便将那帽子郑重其事的摘了去,又慎之又慎的搭上手来牵她,仿佛恳请她赏光似的,一如既往、摇尾乞怜。
他装乖的时候总也讨喜。
如此,萧子窈倒也乐得赏他些甜头尝尝。
“正是呢。我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就是为了等某人早些下职来接我。”
她故意说一句假话,权当是撒个娇与他听的,谁知,那呆子却不解风情,反倒眉心一紧,立刻将手里的军帽扣在她头上,道:“那下次你不要等我了。”
萧子窈一瞬失笑。
她于是同萧从玉告了别,便招着沈要一路走出去。
“呆子,你把头低下来些。”
她忽然说道,“我有礼物要奖励你。”
话毕,都不用她催的,沈要那厢便已然受宠若惊的低下了头来,又偏过脸来连连的看她,那眼睛好亮,像淋了雨的小狗,眼里盛满了湿漉漉星子。
“——来,给你围围巾。”
她笑说着,又趁着这个空档,只将襟前的围巾摘了下来,然后一把套牢他,又像紧紧拴住他,终于,彻彻底底的笑出声来。
“沈要,我抓住你了。”
沈要直觉心下一颤。
她笑语嫣然,仿佛又回那年冬——
她落了水,命悬一线,他便不管不顾的跳下去救她,那冰湖深不见底,他根本视无可视,又冷,好似一颗心也冻住,却是别无他法,只有拼了命的抱住她。
“六小姐,我抓住你了。”
他说。
只此一瞬,时光倒流一整年。
他忽然便有些哑,又没头没尾的想起来他尚在犬园里的日子,也是一年冬,他大约已经长到十七八岁,一日,晚间落雪,他便立在檐下痴痴的看,有人见他如此,便好奇的问他一句:“你在等谁,是在等梁大帅吗?我知道他最看重你,也许他会带你出去。”
他没说话,那人觉得无趣,便走了,然后,风雪便大了起来,一条冻僵的野狗钻进院子,一见活人,也不怕了,反倒想着凑过来找他取暖,谁知,他一人一狗分明不过一尺之遥,那野狗本还拖着僵腿寸行,却终于在离他半步的地方缓缓的倒了下去。
“啊。”
他不由得张了张口,说不出的遗憾,“没抓住。”
他于是一下子抓紧了萧子窈的手去。
“六小姐,你抓住我了。”
他说,“太好了,你抓住我了。”
萧子窈道:“你一身黑,太沉闷,不好看,所以我特意把围巾解下来给你戴,用红色点缀一下你。”
“可是,六小姐。”
他忍不住还嘴道,“这条围巾本来就是我的。所以,不算奖励,也不算礼物。你这是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