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半。
法兰西会所歌舞升平,火树银花不夜天。
小金铃是偷偷的逃回来的。
这一回,她的手当真伤得重了,沈要下手狠绝,几乎要将她的手骨踩断,若非是那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她也许都没办法活着从那公馆里走出来。
她触了这样的霉头,自然不敢声张,于是照样回了会所,经理问她便答道:“泡汤了,没搭上,公馆里突然来了个重要电话,把沈军长叫出去了。”
经理斜斜看她:“小金铃,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要说姑娘,好看的、会弹琵琶的、会唱曲儿的、会跳舞的,咱们这里可是要多少有多少,缺你一个不缺,少你一个不少!不过呢,男人,有钱的、有权的、能纳妾的、能养外室的,咱们这里照样也有一屋子。我劝你,那沈军长若是还拿不下,便趁早算了!”
话毕,复又远远的一指舞池,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你给我赚了不少钱,我有良心!后天帅府要给老太太过七十大寿,这些淫歌艳舞虽然上不了台面,但评弹却是能登大雅之堂的。你若是拎得清,那我当日便送你去寿宴上亮亮嗓,到时候来的可都是些达官贵人,只要你表现得好,哪个不够你选,哪个不够你比?”
小金铃微微一怔。
晚间,郝姨接起来的那通电话,大约正是帅府拨来的。
她那时哭得闭气,隐隐约约只听得什么,梁少帅呀、请去帅府做客呀云云,这般想来,也许说的正是那寿宴,根本没得跑了。
思及此,小金铃便心下一横,就连哭白的嘴唇也只管咬得绯红,道:“好,那就一言为定,后天便由我去!”
她应得很快,快得简直有些出乎经理的意料,好在,是时,门外又上了新客,他急于招呼,便先将她撇下了。
小金铃于是悄悄的回了房去。
屋子里没人,这个点钟,姑娘们都在舞池里跳大腿舞,她一路躲开挂在上床横栏上的绸裤与蕾丝胸衣,最终直挺挺的躺回了自己的小床。
她睡的是下床。
姑娘们睡的这间屋子,原来是个放布草的杂间,既无窗户、房顶又很低矮,后面改作睡房,一架架破破烂烂的高低床抬进来,一时间,睡上床的便遭了殃,只有出了名的、成了角儿的姑娘,方才可以睡在下面。
小金铃便是这其中的一员了,她年纪虽轻,名声却很响亮,仿佛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就好比——一个孩子。
其实,早在两年前,她便已流掉过一个孩子了,嫖客的,她当时不知道有了,照样同别人睡,孩子便掉了。
谁知,眼下——小金铃约莫算了算,她大约又有两个月没有来过月信了,十有八九应是又中了招。
孩子掉了会很痛,然,坐不了月子便去接客却只会更痛,她不曾同人说过,她平生最怕疼。
小金铃于是攥紧了那只伤手。
手是伤了的,这不假,却已上过药了——这偏偏还是萧子窈临着出门前嘱咐的,她出手大方,只管塞了一叠纸币到郝姨的手里去,也不数一数,便道:“郝姨,快去给姑娘上上药,必要的话就送去医馆或者医院,千万不能怠慢。”
她记得好清楚,非但如此,萧子窈还同她说道:“姑娘,是我害了你,我会赔给你损失的。我也怕疼,我知道你一定疼坏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
然,那话音还未落下,她却已经出门去了。
——实在是、耗不下去了。
小金铃默默的想到。
她总得找条活路出来,沈要那儿若是没办法了,那便只好再换一个。
她于是静静的从枕下摸出了一只蹭掉了漆的小瓶。
今夜,会所里有人点天灯、包圆了场,成箱成箱的烟火不要命的往天上放,砰砰砰的炸开来,小金铃还躺着,她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那场景应当是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