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他便只好呆站着,不敢妄动,犹豫许多次都没能张嘴。
反是萧子窈,哭已哭过了,远远的听见他来了,便冷冷道:“愣着做甚?我被关了这么久,日光都没晒过,现在连电灯也不愿意开给我?”
她有吩咐,沈要当然照做。
四下猛的一亮。
萧子窈面色苍白的冲他招招手:“石榴好吃吗?”
他没想太多,只当石榴是甜的,想哄她开心,就说:“——六小姐,是甜的!”
那语声,急切又卑微,献宝似的,唯恐她又负气或反悔。
索性,萧子窈不曾发难。
她静坐着,好像一切都很好的模样,一面波澜不惊的吃着他剥的石榴,一面问道:“呆子,你会剥蟹吗?”
沈要微微一怔,不应声,只摇头。
他却见萧子窈不置可否的笑笑:“马上就是吃螃蟹的季节了。秋天到了。我不会剥石榴,你不会剥螃蟹,我们好像很般配的样子,都不太完整。”
她不像是就此妥协了的样子,话里的难过也比妥协更多。
可沈要偏偏装傻,终于嗯了一声。
“没关系的。我会去学怎么剥螃蟹的。”
他顿了顿,轻轻的安慰道,“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般配的。”
然后,过了没几日,他当真带回几箱苏州加急运来的大闸蟹。
那螃蟹好新鲜,一旦剪开缠足的麻绳立刻便能在冰沙上横行,犹比杨贵妃的荔枝鲜活。
更不消说,今时战火绵延,许多省断了通路,一粒米都涨了从前十倍的价钱卖,这一口螃蟹便更不知有多稀罕了。
可无论这螃蟹再怎么金贵,也顶不住他偏生就对萧子窈娇惯。
拆蟹有讲究,得用蟹八件,沈要从未见过这些斯文人饭桌上的小玩意儿,却见过许多形状相似的、杀人用的刑具,更何况,杀生和杀人,区别本就不大,分尸也是杀生的学问,而他一向个是杀人的天才。
所以,他为萧子窈剥螃蟹,竟意外的得心应手。
以至于他一心想着,自己做得这般好,合该向她讨一讨赏。
于是,晚间,沈要亲自煮了面。
一人一碗,蟹酱浇头全淋在萧子窈的碗里,他只吃白水荷包蛋,因不曾吃过什么好的,故而想不到吃些好的。
萧子窈见他如此,便纳罕道:“你怎么只吃清汤寡水的面?”
他想也不想就说:“你想吃,都给你。”
萧子窈轻轻搁下筷子,没摆脸色,只是笑笑:“那你的意思是,我想要什么,你便答应什么,为了我,你什么都能办到,对吗?”
“对。”
“那我想要出去。”
“办不到。”
沈要不冷不热的回道,“换一个吧,六小姐。除了这个,别的事情,我都答应你。”
她早已料定他的答案,所以以退为进,只提一件小小的要求:“那你去搜罗些戏本回来,老土的我不看,我只看风雅的。”
她居然不再只说想要离开。
他于是暗自狂喜好像低烧,热从心起,也煎熬,却不至于形于颜色。
他其实都明白,萧子窈此举,未必不是一种为难。
——她明知道,他不懂戏。
可他仍是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权当做应下。
他二人,原本天生就有云泥之别。
若萧子窈乃水中月,那他沈要便是条落水狗。
饶是爬上天去食月的到底了,也不过是头爬上高处的畜生罢了,更何况,水中月是捞不起的。
月在湖中,便是湖中月,月在池中,便是池中月,月在杯中,便是杯中月。
她是他的杯弓蛇影的月亮。
他是识字的,识字却不会读书,自然也听不懂戏,所有学过的东西全是为了杀人的勾当,一条狗,绝不可能像人一样。
有些事情,他来不及。
可是,没关系的,他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她不走,那一切便都无足轻重,这样很好。
沈要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总不想碰壁一次又一次才换得萧子窈一笑,为了讨好她,走些捷径并不算太坏。
然,他能去讨教的人选也不过两人尔,夏一杰或苏同心,仅此而已,奈何他又不愿将萧子窈的事情说与夏一杰听,便只好去找苏同心了。
翌日,沈要一早便去了苏府。
他性子就是这般,为她做事,一向刻不容缓。
只不过,他不请自来,若是放在早先前,苏父定是要殷勤谄媚的招待一番的,而今,苏同心被拐了一回,又亲眼见识了他焚尸灭口的手段,这做父亲的晓得了,自然就不敢再把女儿往他眼前送了。
如此这般,苏父那厢张口,旋即也有些搪塞起来。
“沈军长,我家同心这几日都病着,不便见客,有什么事情,只管与我说便。”
“你不行。就找她。”
他面无表情,话里也听不出什么喜怒。
苏父一时拿不准主意,正还语滞,却听得楼上有人轻轻接过话来,声色淡淡:“父亲,我没事,正巧……我也有些事情,想同沈军长单独聊聊。”
苏同心敛着眉眼,直请沈要借一步说话。
园中秋色几许。
苏同心递帖子与萧子窈送去的时候,花枝都还俏,现如今,却已微黄了。
她于是鼓起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问道:“敢问沈军长,子窈她——为什么一直不回我的信?”
话音才落,她便瞧见沈要眉心微皱,却不像是威胁,而是一种理直气壮的不解。
“哈,为什么她要回你的信?”
“因为我先写信给她了啊……”
“——苏小姐。”
沈要忽的打断她,平平的语调,不冷也不热,面目似笑却非笑,漠漠然的,那模样实在显得有些阴森。
“苏小姐,你会放任自己疼爱的小狗,和外人亲近吗?”
她不该问的。
“凡是驯狗之人,都不会的。”
她不该问的。
“……所以,我也不会。”
她本来,什么也不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