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到底不曾问他那鞋子的事情。
只不过,一旦回了家,她便找出了那曾经带上了山去的行李箱来,打开来,赫然又见一只粉盒,系缎带的,拿起来晃一晃,好轻,空的。
她不会忘,那日分明就是沈要替她收拾的行李,而她从未将此鞋子拿出来过。
他又肆意处置她的旧梦,正如她也傲慢罔顾他的感情。
多般配,这一双互捅刀子的有情人。
她于是小心翼翼的将那水晶鞋子藏起来,只管藏去柜子最底下的那一层。
谁知,只待那抽屉拉开了,她却又见满目的荒唐。
她曾经与那注定不能出世的孩子所制的新衣、所打的金锁,竟然都在此处了。
原来,他二人总也互相撒谎,再将秘密互相托付。
她一瞬落下泪来。
仿佛骨子里吹满香波的泡沫,泡泡总是会碎掉的,也会不停的从眼睛里冒出来,所以她才失措,所以那日沈要才不让她去看他快被泡沫迷哭了的眼睛。
她很快将那抽屉锁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求宋晓瑗再与她开药吃。
然,偏就此时,沈要却在楼下唤她道:“子窈,我切了苹果。”
其实,他的刀工本不该用在茶米油盐上的。
他分明可以一刀剐下一块人肉,却偏偏要耐着性子在一瓣苹果上削出兔子的尖尖耳朵。
只因着有一日,郝姨便是这般削苹果的,他不经意的瞧见了,却很用心的发现萧子窈那日比平时多吃了两瓣苹果去。
他于是潜心钻研削苹果的办法,无论到底有否用处。
也许,她当真是喜欢那苹果削出的模样适才多吃了一口,又或许,她不过是一时贪嘴而已,并无多余的意思。
但是,没关系的。
反正他都会为她一试的。
萧子窈于是下了楼去,果然见得那苹果又被他仔仔细细的削成一盘红耳朵的小兔子。
她笑里难掩心酸,一时便有些难以下咽。
沈要说:“你不喜欢。”
真奇怪,他的意思分明就是你不喜欢苹果、或是你不喜欢我这样削苹果,可她却仿佛听他在说,萧子窈,其实是你不喜欢我。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我喜欢你,只不过,我并不喜欢我自己。
可她怎敢言诉。
更不敢说,要他不必再这般费尽心思的去削一只苹果,因为不值得,却又怕说了之后他更费心、只管掏空心思的去琢磨更多讨好她的办法。
萧子窈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是不喜欢,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舍不得吃。”
她盈盈笑笑的说道,“一想到你用那么大的手去削一只那么小的苹果,我就觉得你好笨哦。呆子,你一定为了我很费心吧?”
谁知,她说罢了,沈要却是面不改色的应道:“不。我很开心。”
“所以说你真笨。”
“哦。”
沈要巴巴的说,“但是你很聪明。你知道我很开心。”
其实,萧子窈的胃口总是很小很小的。
沈要知她平日里吃半只苹果已经够多,便也不勉强她生咽,只将剩下的苹果自己囫囵的吃掉了,便想着再请大夫来与她仔细调理身子。
如此,他这般想着,便也当真这般说了。
“晚上我会请大夫过来。”
萧子窈一瞬警惕起来:“为什么?”
“你不吃饭。”
他很自责的说道,“我怕你生病。”
——原来如此,幸好。
她又战战兢兢的放下心来。
“呆子,不过是天热而已,人到了夏天都要瘦些。你若实在是担心,我明日便去安庆堂找宋晓瑗抓些药去。”
沈要面无表情的睇一睇眼:“好。记得回家。”
他有言下之意。
萧子窈很是乖巧的嗯了一声。
他也许知道萧子山已然留在了安庆堂的事情,只不过,一码归一码,他明知道、却不管,仿佛故意在她举头三尺悬一把利剑。
她总在此时此刻难以爱他。
她的胃口一下子变得更差了,晚间,郝姨悉心烧的菜她遽然连一口也吃不下。
其实,不过是少吃一顿罢了,若是换做常人倒也无妨,偏偏她身子损伤过,终归是受不住的,于是当夜便隐隐的发起了烧来。
沈要立刻将军医请来了公馆。
那军医是继任来的,只知前一位死得不明不白,所以这厢号脉听诊都分外小心,唯恐触了什么致命的霉头。
“回沈军长。”
他战战兢兢的说道,“夫人没大事,只不过是闹了肠胃炎。这毛病其实很好护理的,只要平日里注意饮食规律和饮食清淡便好了。”
沈要一面听着,一面又贴一张冷帕子在萧子窈的额前,道:“可她吃不下东西。”
那军医微一语滞:“沈军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要于是应声随他走出门去。
“说吧。”
那军医终于开口。
“……沈军长,有句话我本不该多问的,但是此事也许会关系到夫人饮食不调的问题,所以还是敢问一句,夫人可是饮用过什么避子的汤药?”
沈要立刻沉下眼来。
“以前喝过。”
他很有些语焉不详。
谁知,那军医听罢,面色却一白,只管连连的请罪道:“那看来是小人医术不精了,还请沈军长海涵。”
此话好不分明,沈要便疑心道:“什么意思?”
那军医小心翼翼的拱手道:“方才我听夫人脉相,只觉得夫人身子羸弱,恐子息艰难,分明是近期大量服用避子药物的症状。我本想着若真是这般,那便可知夫人为何吃不下饭了,可军长您都说不是了,那……”
他话音至此了。
沈要于是一瞬不瞬的压低了嗓子,微哑,阴森森的冷。
“好。我知道了。”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