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许爱得太慌乱了。
人间世,从不会有独属于他一人的花,她爱人是常态,他被爱只算偶然。
他于是望定她,眼光晦暗不明,心下却一丝不挂。
她到底还是那高高在上的萧子窈,总也一副不缺他的样子。
早知如此,他倒不如彻彻底底同她摊牌。
一条恶犬的底牌,除了恶毒之外,便再无其他。
他连爱也不择手段。
他终于下一道通牒,又撕下驯从的人皮,好冷,他连血肉都模糊了。
“萧子窈,你现在如果不听我的话,那我以后也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谁知,此话毕,他却见萧子窈面上浅笑若无,淡得好像她的命数,根本不忍卒睹。
“……没关系的。”
沈要一瞬失笑了。
果然,他只会对着她笑,却在旁人面前连假笑冷笑都无,太偏心。
为什么她不可以也偏心?
真可恶,偏她可恶更可爱。
“——有关系。”
他冷然低回。
“我以后杀的每一个人,都会和你有关系。”
“但你不能再教训我,也不能再命令我。”
“六小姐,从今往后,你,只能求我。”
他静静的冷笑出声。
“明白了吗?”
萧子窈再无凭语。
一时之间,四下白墙绿腰只管自顾自的映出他二人的影,灰影如雾,蒙下来、任谁也呼吸困难,又不冷不热,多像她。
苏父觑着机会战战兢兢的插进嘴来。
他还算善于审时度势,自知劝不住,便迂回道:“萧六小姐、不——军长夫人,我家同心性子软,岂能受此大恩?您还是不要犯险为好。”
说罢,他便悄然的逃了开去。
沈要于是默默的收回了枪,又去捉萧子窈的手。
她不动声色的避开,他便咄咄逼人的缠上来。
“离我远点儿。”
“不。”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将她抓得更紧,很不依不饶,“就算你求我,我也不。”
萧子窈陡的一挣:“方才是谁把枪往我头上指的!你倒不如一枪打死我好了!”
沈要微一语滞。
“你生我的气。”
偏他说罢了,又还觉得有些不够,便又说:“可是我也生气。”
他全无悔改之心,更不觉得自己犯错。
却只有一点不会再犯,那便是他再不会以刀枪面向她去。
只此一次,竟是他之于萧子窈的平生初次。
——亦是最后一次。
如此,他便牵着她亦步亦趋的走在廊下,仿佛一切如常。
只不过,平常往往都是表象,无常才算最最寻常。
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却难免还是徒生欢喜。
萧子窈倏的轻轻一叹。
“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淡淡的应声:“办公室。”
可她分明识得这条去路,一旦再走得深些,前面便是曾经萧子山的办公室了。
他又占尽她心下余恨。
沈要于是不动声色的赫然开门。
去见窗明几净,一切陈设都依旧,唯独案前多一副相框,细看竟是一枚老旧的黑白小片,全家福,她那时还小,所以坐最中间。
萧子窈一见,便语焉不详的说道:“我四哥从不放相片在办公室里的,说放这些会影响军容军威。怎么,呆子,难道这照片是你放来的,怎么不挑一张只有我的?”
沈要立刻低回了她去。
“我想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她微微一笑:“那我小时候好不好看?”
“好看。”
他想也不想的答道,“可惜我没看过。”
她一瞬直觉沈要也许想看的并非只是一张照片,也绝不是她幼年时候的模糊样子,仿佛他可惜的是他自己,终究与人间分离。
是时,校场之上,白日绵长。
只因着昨夜的风动,军中还有许多调令务须另行批补,夏一杰忙于起草文书一晨整,自然现下才得以见上萧子窈一面。
沈要性子冷,更觉他碍眼,当下便择了个由头赶人。
“你去打饭。”
夏一杰一怔:“沈军长此意是……让我去打你的饭?”
其实,此番倒也怪不得他纳罕,沈要本就用他而不信他,饮食更不经旁人之手,这厢忽然转了性,当真显得有些奇怪。
他于是顿一下,又转向萧子窈问道:“子窈,不如我也帮你打一份饭来?”
谁知,意料之外的,萧子窈竟有些不愿。
“我不想吃军营里的伙食,都是些馒头大饼,我咽不下去。”
沈要很快接下她的话来,便轻声说道:“我出去买给你。”
如此,萧子窈便勾一下他的小指,那轻重全然要比他的语声还轻,却又比他的心跳更重。
她似是欲拒还迎。
“算了,我也不是不能委屈一顿。”
可她分明知道,沈要最是不准她受委屈。
那便只好他来委屈,最委屈!
于是,她却见沈要回手应她,拉勾约定,百年不变。
“等我回来。”
她盈盈一笑:“好呀,回来我们一起吃。我要吃百合莲子汤,最近天热,只吃得下这个。”
她说话半真半假,偏偏黄口小儿都知撒谎要吞千针。
百合莲子,百年好合多福多子,吉祥如意的事情,她竟哪一样都不占。
沈要还拉紧她的尾指。
仿佛是她指尖藏红线,教他义无反顾纠缠此生。
“你等我回来。”
“知道了,早去早回。”
谁知,她正说罢,沈要却近门边,竟又一瞬回眸过来,只定定的望尽她眉间工笔。
“萧子窈,求求你,记得等我。”
——却是巴巴的唤了一声,有一点点哀。
沈要终于退出了门去。
眼下日头太盛,只隔一层黑色铁皮蒸他满心的不甘。
可他到底还是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