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纶见到了新的座驾,因为它的轮子非常的奇怪,轴承轮毂都是铸铁,而这个轮子上有轮胎,从吕宋来的橡胶,除了用于密封之外,还有一些被用来制造了轮胎,并非充气,而是实心的橡胶,而整个车轮的轴承部分,都涂着鲛油,鲸鱼的脑油是一种顶级的润滑油。
“这难道是从陛下的大驾玉辂上拆下来的吗?”谭纶大感惊奇,皇家格物院捣鼓出来这玩意儿的时候,谭纶是见过的,橡胶数量稀少,成品的都在大驾玉辂之上。
“是的,的确是拆下来的,换到了这四辆车上。”李佑恭满是笑意的说道:“陛下特意叮嘱过,大司马体弱多疾,此行舟车劳顿,这一辆车,是陛下给大司马专门准备的。”
“臣谢陛下隆恩。”谭纶面色涨红,低声嘟囔着说道:“我不体弱,更不多疾。”
都怪随行的大医官们,整天把他渲染成了一碰就碎的瓷瓶,这就也就是去趟宣府,几百里路而已,谭纶还只能谢恩。
“请吧。”李佑恭示意大司马上车,而后墩台远侯们也一起上车,对腚下的车,感到极为的神奇,因为它可以晃,即便是路面极为颠簸,在车内,也感受不到过分的颠簸。
车队再次缓缓前进,抵达了北土城,准备次日入京面圣,大明皇帝的圣旨再次抵达,这一次是恩赏,而宣旨的人,换成了宫里的二祖宗张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正统以来,武备松弛,胡虏时时出没塞下,蛮夷数入为寇,今沿边之守,有营堡墩台之建,有巡探按伏之防,边民得以闻虏讯,入营堡以备不测,生民得以繁衍生息。”
“沿边夜不收及守墩军士,无分寒暑,昼夜了望,其险苦艰难,比之别军悬殊。每秋分投哨探,放火沿烧野草尽绝,以防胡虏南下,深入虏营,探闻声息,无日夜之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功耀江山,德被社稷。”
“特加赐各墩台远侯纹银一百两,国窖五瓶,精纺大氅各一袭、纻丝四表里,少示优眷,以彰忠良。”
“自今日起,凡墩台远侯,授忠勇校尉,正七品武散官,以寄禄定俸。”
“钦此。”
忠勇校尉是正七品的武散官,这是官身,是发放俸禄的标准,但武散官并没有任事,也就是没有事权,就只是吃皇粮。
这是真的吃皇粮,因为墩台远侯这三千人的编制,增加的俸禄,由内帑发放,因为负责守卫皇宫的锦衣卫、缇骑、红盔将军、大汉将军,一部分是从墩台远侯里遴选,皇帝发饷,就理所当然了。
“回家了。”张宏将墩台远侯们扶了起来。
隆庆五年三月,大明和俺答汗完成了议和,俺答成为了大明的顺义王,隆庆五年六月,一股奇怪的风力开始蔓延,主张夷汉本一家,兄弟何阋墙,在这种风力舆论之下,墩台俱废,哨了不设。
墩台远侯是以长城墩台为据点,远侯是远哨斥候,因为夜不收哨,所以又叫夜不收。
在这种古怪的风力舆论之下,墩台被废置,墩台远侯没了,就不再增加,万历元年复设墩台,再补夜哨,万历十二年,张居正被反攻倒算,墩台再次被废置。
一直到了万历四十二年,山东巡按御史翟凤翀才主张宜修整墩台,设立夜军。
万历四十三年,正月兵部覆辽东巡抚郭光复,城堡墩台,早为修补,设守了之军。
墩台远侯夜不收才正式恢复,从万历十二年到万历四十三年这段时间里,墩台远侯的编制被取消,大明缺少手段对塞外情报进行收集。
张居正喊出的口号是富国强兵,他的新政里清丈还田、吏治、整饬学政、振武才是主要内容,新法里最为诟病的一条鞭法,是在万历九年,才开始全面推行,实施不到一年时间,张居正病故。
朱翊钧对墩台远侯的待遇如此恩厚,完全是为了让这支特殊的情报军队,隶属锦衣卫,脱离外廷风力舆论的影响,保证大明对塞外情报的收集。
万历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大明皇帝朱翊钧再次召开了大朝会,而这次大朝会的召开,完全是为了迎归墩台远侯。
“万太宰还是厉害,朕居然没有在杂报上看到有人质疑回家的夜不收,是怎么在塞外活下来这个问题,反而都在说墩台远侯的辛苦,很是不错。”朱翊钧在大朝会进行之前,群臣还没有进殿之时,对着冯保笑意盎然的说道。
被俘的墩台远侯要回京,朱翊钧很高兴,京城的笔杆子们也没有给朱翊钧添堵,没有人质疑这些夜不收的忠诚问题。
被俘的十七人里,被俘时间最长的长达十二年之久,那么必然会引申出一个问题,他们是怎么在虏营活下来的?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
吃穿用度都是俺答汗的,这些年里,这些墩台远侯是不是俺答汗的走狗?
忠诚这个问题,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笔杆子们真的这么问,其实在问,这些墩台远侯被俘了,为何不去死?!
朱翊钧要是看到这样的杂报,必然会火冒三丈,必然会怒火中烧,大好的心情就会被破坏殆尽,既然笔杆子们不要脸,那就不能怪朱翊钧这个暴君无情了。
幸好,并没有笔杆子们在这个时间,挑战皇帝的耐心。
“王谦王御史拿了一笔银子,在燕兴楼设宴,款待了京城那些诗社、杂报的笔正们,告诉他们,不要生事儿,后果很严重。”冯保十分及时的禀报了王谦的功劳。
“恩?恩,了多少钱?”朱翊钧一愣,虽然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王收买在收买人心这块,总是持续发力,王收买跑到吕宋是喂大鳄鱼,但王收买在京城,那真的是发挥了他最大的作用。
冯保试探性的说道:“一万银。”
“一万银,京城那么多杂报的笔杆子们,就都闭嘴了?怎么这么贱呢?”朱翊钧大感惊奇,这些个贱儒们,也太廉价了!
要知道为了办合一众,王收买了七万银!让万文卿带头当监当官,王收买了三万银!
京城那么多的笔杆子,居然只需要一万银,就让他们闭嘴了,真的是廉价。
“这不是刀子比骨头硬吗?”冯保乐呵呵的说道,贱儒们价格本来就不贵,墩台远侯现在回来不说,事后再说,那就是不遵守约定了。
相比较触怒陛下,还是把润笔费拿到手里比较可靠。
朱翊钧倒是松了口气,这个王收买,出手极为阔绰,这次办事,了一万银,已经极好了,他摆了摆手说道:“包括润笔费吗?算了,给他报销了吧,按旧制,算到南衙开海投资之中。”
朝臣们在缇帅赵梦祐三声净鞭响之后,开始了入殿,在所有臣子见礼之后,冯保再甩拂尘,宣墩台远侯觐见。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墩台远侯们入殿就行了大礼,五拜三叩,三呼万岁。
“诸位辛苦,免礼平身。”朱翊钧示意他们起来说话,他扫视了一圈,开口说道:嘉靖三十七年六月初三日辰时分,大同老古沟内突出掩伏窃贼,约有十数余骑,撞遇预差出哨夜不收洪阻二、薛祥,你二人,躲避不及,被贼掳去,洪阻二呢?”
“回禀陛下,洪阻二死了,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到板升第四日就死了。”薛祥赶忙俯首说道,他的战友洪阻二不是投敌,就死在他面前,那天夜里发了高烧,整个人热的跟烙铁一样,第二天就去世了。
“没能回来。”朱翊钧颇为感伤的说道。
朱翊钧看着另外一个人,开口问道:“嘉靖四十二年腊月初四日,大镇堡远侯于贤等六人,分为两拨出境哨探,遇从北来达贼二十余骑,各役奔走不及,有三人周云、于贤,陈忠再没回墩台,周云,也只有你一人了吗?”
“回禀陛下,于贤和陈忠都冻死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周云赶忙出列俯首说道:“臣将其埋在了九龙山东麓,跃龙崖下三颗并生槐树之下,臣,恳请陛下,将其骸骨起回大明。”
“准!”朱翊钧看向了鸿胪寺卿陈学会说道:“鸿胪寺知道,告知忠顺夫人,大明遣斥候前往起骸骨回大明,落叶归根。”
“臣遵旨。”陈学会出班领命。
朱翊钧对这十七人被俘的经历,都是一清二楚,终于见到了真人,自然是挨个问候了一遍,朱翊钧今天显得有点絮叨,和墩台远侯聊了很久,丝毫没有往日的雷厉风行。
在一番恩赏之后,所有墩台远侯前往大兴南海子暂住,负责墩台远侯家眷的安置。
在过年之前,朱翊钧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
万士和十分可惜,并没有不长眼的言官跳出来,为了博誉胡说八道,否则万士和必然拿出同样被俘、同样被送回来的英宗皇帝,跟朝臣们好好掰扯一下礼法之道了。
言官们也会察言观色,迎归墩台远侯是今年年末最后一件大事,而且兹事体大,涉及到了河套、俺答汗、议和等等,俺答汗肯把这些人送回来,算是和解又向前走了一步,这个时候跳出来恶心皇帝,真的过不了年。
朱翊钧结束了大朝会,而后在文华殿的偏殿,接见了打算在京师过年的三娘子。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三娘子入殿见礼。
“免礼。”
三娘子站直了身子,极为好奇的问道:“陛下还没有生孩子吗?”
朱翊钧刚好喝了口茶,好悬没有一口气没倒腾过来,喷出去,张居正、王崇古、海瑞、万士和等人都是面面相觑,果然是塞外女子,大胆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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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