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很擅长自保,其实就是怕死。
入了夜,朱翊钧开始点灯看起了奏疏,而王皇后因为伴驾,也没有回宫,本来今天该李敬妃侍寝了,但是皇帝没回宫,也就不用折腾了。
在朱翊钧批阅奏疏的时候,王皇后是一句话都不会说,更不会看奏疏里的内容,后宫不得干政是大明最高的政治正确,这和胡元亡国有着极大的关系。
元顺帝在位时间为三十六年,整个元朝一共一百零九年,传五世十一帝,而元世祖忽必烈占了三十五年,元顺帝占了三十六年,这就是七十一年,剩下的三十八年,剩下的九个皇帝平分,可想而知胡元的宫廷乱成了什么样。
而元顺帝的《十六天魔舞》,更是乱上加乱,污秽不堪,不堪入目,这十六天魔舞,每次演出,这十六名美人不穿衣服,身上披着珠子做的缨络,而观众,可不仅仅是元顺帝,还有大量的和尚以及皇亲国戚们一起玩。
大明吸收了这个历史教训,后宫不得干政一直被遵守到了大明灭亡。
明清两代,只有清末慈禧这个老妖婆完成了临朝称制和垂帘听政,慈禧死后三年,鞑清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运,走向了灭亡。
王夭灼打小就被两宫太后耳提面命,而李太后更是以身作则,在万历三年就离开了乾清宫,选择了归政,让小皇帝开始处理国事,不再过问,所以王夭灼即便是伴驾也不会开口说话。
朱翊钧处理完了最后一份奏疏,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是贱儒又惹了皇帝生气,这不意外,因为经常发生,这是臣权和皇权博弈的一部分,将会伴随朱翊钧一生的宿命。
“这些个贱儒好生叛逆!”朱翊钧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的说道,他其实可以理解这种现象。
当个体遇到了与自身信念相悖的观点或者事实时,除非这个观点和事实强大到足够完全摧毁原来的信念,否则这个个体就会忽略和反驳观点和事实,原先的信念会更强。
这种叛逆的心理,是有普遍性的,朱翊钧用了四年的时间,仍然没有完全敲碎张居正的思想钢印,就是这种情况。
这是一种认知矛盾和自我保护,人在被动的接受信息的时候,保护自己的信念,不受外来信息的干扰和侵害,缓解自身的认知矛盾和冲突,维持自己的认知平衡。
除了叛逆之外,还有就是嘴硬,嘴硬的心态很好理解,黄悦忠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明明读了矛盾说,明明知道自己观点如何去完善,但是作为反对派又不能改变自己的立场,那就只能嘴硬,说自己没读过了。
最后就是利益了,个人的信念和立场代表了既有利益,这个时候,任何观点、数据都无法说服对方,只有利益受损才会对自己原有的立场产生怀疑,进而崩塌重塑。
贱儒大抵有三类,就是叛逆、嘴硬、利益相关,但现实是,作为上位者,朱翊钧完全无法分清楚这些个贱儒到底是哪一类,这就让处置变得困难了起来,完全无法一刀切的处置,那样会伤及善类。
当皇帝很难,也很简单,任人唯贤,遴选出贤才把他们放到合适的地方去。
比如万士和最开始的表现就是叛逆,他作为爬到了礼部尚书这个位置的明公,自身的信念和认知,早已经贯穿了他的人生,他能做出改变,那可是一巴掌一巴掌抽出来的。
“头疼。”朱翊钧吐了口浊气,看着王夭灼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而后这个无奈的笑容逐渐变的古怪了起来。
就是那种想要放声大笑却不能笑出来,硬憋着快要把自己憋出内伤的笑容,婚后男人懂的都懂的笑容。
因为朱翊钧发现,王夭灼的眉心,点着一抹朱红。这是来了月事天葵,那代表着大明皇帝朱翊钧今夜可以休息了!
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用的!朱翊钧甚至理解了铁杵磨成针这个成语的现实意义!
“两宫太后可是留了三十六位美人,这次可有十八人随驾。”王夭灼和朱翊钧青梅竹马,一看夫君的表情,就知道夫君在庆幸什么,笑眯眯的说道。
没有皇长子诞生,夫君休想休息,无论嫡庶,都得有。
“今天休息!必须休息,这是圣旨!”朱翊钧耍起了无赖,那多出来的三十六位美人,他不打算碰,他得为自己腰子着想,他要是元顺帝那样的货色,不理国事,不用操阅军马,他当然可以纵横床笫,和皇亲国戚们、和和尚们一起玩,怎么荒唐怎么玩,但是他真的很忙。
王夭灼想了想说道:“陛下金口玉言,那就休息吧。”
“你就不怕有了皇长子,朕和你虽然一墙之隔,却宛如隔着一条星河那般,见一面难如登天?”朱翊钧十分郑重的谈到了这个问题,面色严肃的说道:“你知道朕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王夭灼十分肯定的说道。
大明皇帝一旦有了庶长子,那皇后那儿,就不能有孩子了,否则是立嫡还是立长?这又是一场朝廷的风波,又是无事多生事端。
在历史上万历皇帝大婚后,去坤宁宫也好,还是诏皇后到乾清宫也罢,都是皇帝让大珰去传一声就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但是自从万历九年,万历皇帝长子朱常洛出生之后,皇后想跟皇帝见个面,都是天大的难事,望眼欲穿。
皇帝得向太后请旨,皇后还要推辞,皇太后再下旨让皇帝另幸他宫,皇帝不答应,皇后还要召集所有嫔妃,乐舞之后,还有各种天大的规矩,事后皇帝还要写文书答复太后,这种事也要写工作报告。
这些个规矩,其实就是故意设限,阻拦皇帝在有庶长子之后再有嫡子,这些规矩,是为了防止嫡庶之争,引得朝堂纷争设立的。
隆庆皇帝在有了长子之后,陈皇后就再见到隆庆皇帝,已经是葬礼了。
一入宫墙似海深,半点不由人。
朱翊钧非常不理解,王夭灼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一直安排嫔妃侍寝,安排美人侍寝,朱翊钧这处理完了国事,自然要问问清楚。
王夭灼又不蠢,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王夭灼的眼神有些躲闪,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如无朝朝暮暮,何来久久长长?”朱翊钧立刻反问道,他可是读书人,王夭灼这话是不是真心实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唉。”王夭灼坐在了朱翊钧的身边,眼神却看向了窗台,从窗台看向了宫墙之外小小的天空,她想了想说道:“魏高祖曹丕的皇后甄宓,也曾劝魏高祖临幸他宫,言:昔黄帝子孙蕃育,盖由妾媵众多,乃获斯祚耳。所愿广求淑媛,以丰继嗣。”
“不劝夫君蕃育子孙,乃是皇后失德。”
“胡说八道!”朱翊钧嗤之以鼻的说道。
“啊?”王夭灼大惊失色满是疑惑,她明明学的就是这样,若是皇后不让皇帝蕃育,那就是妒妇,大明之前已经有这么一个例子了,孝宗的张皇后,武宗一个独生子,结果武宗绝后,道爷才登堂入室来。
王夭灼一直将其奉为金科玉律的准则,结果今天说到了这里,皇帝居然评价胡说八道,是何道理。
“什么妇德,狗屁不通,彼时是世家天下,曹丕在邺城纳了甄宓也是为了争取中山甄氏的支持罢了,后来曹丕称帝后,便不再需要甄氏支持了,所以刚称帝第二年,就赐死了甄宓,哪是什么妇德,牵强附会而已。”朱翊钧读史,他给王夭灼讲了讲这一段。
世家天下,曹魏都倒了,甄氏还是如日中天,司马昭还封了甄温为辅国大将军,世家天下就是这样的游戏规则,国可以亡,家不能倒,至于庶民黔首死活,不过草芥罢了。
朱翊钧从来不否认黄巢杀世家杀到血流成河的物理意义,因为朱翊钧也是这么做的。
“甄宓之前嫁给了袁绍的次子袁熙,也是联姻,曹操击破袁绍,把袁绍一家赶尽杀绝了,连袁熙都被赶到了草原上,曹丕和甄宓本就是政治联姻,而且这袁熙和甄宓到底有没有孩子,也是个疑问,大概是有的,甄宓劝曹丕临幸他宫,未尝不是反抗不得,只能躲避的无奈。”朱翊钧把这个事情讲的很明白。
甄宓嫁给袁熙数年时间,肯定是有孩子的,甄宓有生育能力,袁熙也有生育能力,那曹操攻破邺城后,甄宓和袁熙的孩子哪里去了?自然是被一道杀了。
甄宓不能反抗,因为她不仅仅是自己,她背后还有整个中山甄氏,但是每天伺候杀子之仇的仇人,甄宓真的乐意?
半道夫妻也就罢了,曹丕还把甄宓的夫家一锅端了,这半道夫妻做的肯定不顺心,若是顺心,曹丕何故刚刚称帝不久,曹魏新立,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就着急忙慌的把甄宓给赐死了?
夫妻不和就是夫妻不和,说什么妇德?
“原来里面还有这段往事。”王夭灼人有点晕晕的,原来事情并不是她认为的那样,甄宓说那番话,并不完全是因为所谓的妇德,这背后的原因,妇德甚至都算不上理由。
“啊!这就是你拼命压榨咱的理由?出于妇德,你不得不安排妃嫔美人侍寝,但是又不想日后见一面都难如登天,所以才要榨干咱?早点有了孩子,就不会有立嫡立长的朝堂之争了!”朱翊钧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夭灼如此生猛!
封建礼教害死人,朱翊钧这几日操阅军马都不敢快速骑马,小小年纪就过上了保温杯里泡枸杞的生活,归根到底还是这封建礼教害人不浅。
社会发展的进步,不仅仅有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还有人文思想。
看看这封建礼教,都把王丫头逼成什么样了。
甄宓和曹丕有一儿一女,袁熙也有个儿子,所以袁熙和甄宓都有生育能力,那曹操攻破邺城的时候,甄宓都嫁给袁熙好几年了,肯定有子女,而曹丕在曹魏新立,就赐死甄宓,这夫妻之间感情肯定不咋地就是了。求求求求月票,嗷嗷嗷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