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我一个恶贯满盈的恶人,都觉得邪恶
缇帅赵梦祐、缇帅骆秉良都查不到的消息,为何王收买一直能够得到这些消息?
因为王崇古也是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之家,他自然有些渠道可以听到那些传闻,这是赵梦祐和骆秉良作为缇帅触摸不到的领域,如果他们触摸到了这个领域,皇帝就该担心自己的命了。
红盔将军和势要豪右走的太近,皇帝就应该警惕了。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经费问题。
赵梦祐和骆秉良调查,都是需要走账的,每一分银钱都得的明明白白,这是为了组织度健康,防止贪腐将组织度彻底腐化的必然措施,而内帑太监和户部都要对账目进行核算,所以,赵梦祐和骆秉良只能走正道,走不得歪门邪道。
而王谦则完全不同,他作为老王家唯一的继承人,他能动用的银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就以这次收买仙姑侍女的事儿为例,王谦直接了一万两银子买通了对方,而后立刻安排其从南衙去了两广,甚至还给对方做了新的户籍,摇身一变,对方从伺候人的侍女,直接变成了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
这一万两银子,就买了一条似是而非的消息。
赵梦祐和骆秉良是不起这个钱的,他们要解释这一万两的去向,尤其是万一得到了假消息,就更加难以解释,一个是公款,无数人盯着,一个是私财,对老爹负责就是,而且老爹对王谦毫无办法,这是完全不同的责任。
对于西山袭杀案的幕后主使,王谦一直认为是复古派搞的鬼。
因为僭越派的张四维已经用同党和同党家眷的命,用血的代价证明了,皇帝是不允许僭越的,不允许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不允许地方拥兵自重,更不允许藩镇割据的局面发生。
而复古派到现在就死了一个王锡爵,还是被自杀,留下了体面,这复古派还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想的还不够清楚,等挨打挨够了,就想明白了,陛下到底要什么,势要豪右应该做什么。
复古派还是挨打挨的少了。
王锡爵的女儿王焘贞有充分的动机,因为王锡爵死了,被自杀,那么她和朝廷就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王世贞的理由也很充分,他和张居正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都是庶吉士,而王世贞这样的膏粱子弟,对泥腿子出身的张居正,自然是瞧不起的,但是张居正不仅不帮他,还降职,还夺俸,还让他回籍听用。
而这个王焘贞还有个信众超过了十万的教派,还有个别号共工的首席弟子。
“你说的这个情况,还有别人知道吗?”王崇古的面色格外的凝重,平日里说要手刃亲儿,但是没一次真的下得去手,王崇古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万历朝的严嵩,今天这个事情,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不能胡乱处置。
王谦立刻说道:“让南衙缇帅骆秉良去一趟,即便不是他们,这一帮蛊惑乡民的邪祟,也是该死!爹,你都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恶事,简直是禽兽不如,他们搜集了四十九个孕妇,而后开宫取出了胎儿,用脐带血养颜,说是可以青春永驻!”
“我一个恶贯满盈的恶人,都觉得他们这些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太厚待他们了。”
“我问你还有旁人知晓吗?”王崇古看王谦已经有点急了,这完全符合这个年纪的做事风格,冲动易怒,明明知道这个世间如此的丑陋,依旧对这些恶事,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知道你的想法,这些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是旁人知道,很有可能给他们通风报信,旁人知道的太多,陛下就不得不处置,你要知道,现在戚帅在东北谋求会宁卫,两线作战,兵家大忌,总不能把戚帅掰扯两半吧?”
“我不是包庇他们,你爹我有什么立场包庇他们?他们凭什么奢求大明次辅包庇他们?不过是合适的时间处置为宜,你明白了吗?”
十万的信众,闹不好就要搞出民乱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戚继光在东北征战,京营不在家。
“现在只有我和咱们家的刘叔知道。”王谦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谦,你刘叔和你爹我过命的交情,当初让刘大教你习武,你怕疼不肯,现在把刘大,派出去做这种事?你亏心不亏心啊?”王崇古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好大儿,到底派谁去执行这些事儿了。
王谦口中的刘叔,是蒲城人,王崇古年轻时候还行过商,这刘大、刘二、刘三,三兄弟都是他们家的镖师,刘二和刘三被山贼给杀了,还是王崇古帮忙,刘大报了兄弟的仇,自此之后刘大就一直在老王家当教习。
这是老王家大教场的总教头。
他要走的商,都是阴结虏人的商路,马匪山贼数不胜数,有的给面子,有的不给面子,江湖也不总是人情世故,也有打打杀杀,王崇古和刘大的确是过命的交情。
结果王谦使唤刘大做这种收买人的脏活。
“刘叔干的还是很顺意的,不是我拦着他,他得去找王仙姑拼命去了,那干的是人事吗?”王谦说起了王焘贞干的那些恶事。
这种邪性的教派做点什么天怒人怨的事都不稀奇,王崇古素来不喜欢教派,比如那个黎牙实信奉的景教,那些个神父们拿孩子干的脏事,在大明的王崇古,都有所听闻。
“不要外传,我现在进趟宫。”王崇古披上了自己的鹤氅,带着五爪金龙的龙氅,急匆匆的入宫去了。
王崇古很清楚,这个案子兹事体大,大明京营不在家,处置的不够谨慎,这些个邪祟,真的会煽动百姓,发动民乱,当下的大明,人地矛盾、穷民苦力和势要豪右的矛盾已经到了一个阈值,稍有不慎,就是蔓延整个大明的动荡。
朱翊钧在画画,确切的说,他手里有一大把的铅笔,这些铅笔的颜色有七种,他就是随手画画,这种专业的工具,还是交给大明的画师才能发挥出它的能力。
这是王恭厂在铅笔之后,发明的彩色铅笔。
铅笔里没有铅,之所以叫铅笔,是因为这是硬笔,古代的硬笔其实是铅刀,怀铅提椠,就是拿着铅刀在木板上雕刻,所以铅笔的含义只是相比较毛笔这种软笔的硬笔。
王恭厂隶属于皇宫内衙,专门建了一个笔厂,生产铅笔,主要就是将石墨研磨成粉末,加水凝结成小块,跟和面一样加入白土,让其变得劲道,再上专门的机器螺旋轧机进行挤压,轧机的对面有个细孔,可以将石墨面饼挤压成一根根如同面条一样的长条,将长条绑在一个圆盘上,用刀裁切上定长刀继续裁切成段,这是芯胚。
这个时候就有了两种工艺,如果要大规模量产的铅笔,芯胚就会进行入窑烘烤,直接定型放入铅笔架中,如果是要小规模的使用,则要在松油里浸泡,进行低温烘干后,再入窑烤定型。
第二种主要用来制作眉笔,成本上,就多个松油的钱和石墨筛选上,眉笔不加太多的白土。
其成本是大约相同的,价格上却有些差别,比如一根眉笔要卖二十七铜钱,而一根铅笔只要三文左右。
皇庄卖二十七文一根,能用一年左右,就这,宦官还担心被朝臣怒喷聚敛兴利,不敢往高了卖。
铅笔的出现,让读书识字更加简单了一些。
“王次辅,身体可好些了?朕诚知次辅忠君体国,日后不要这么拼命了,有的时候适当的交给手下人做,出了篓子再修补就是,没人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连先生都错看了高启愚。”朱翊钧示意王崇古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龙氅已经拿回来了,按道理来说,这也是黄袍加身,却没人会解读为王崇古想做皇帝,只会当做陛下体恤大臣,有仁君典范。
赵匡胤能黄袍加身,是他有实力做皇帝,黄袍加身只是最后一哆嗦而已。
那些个外官入朝后,都觉得万士和好欺负,其实王崇古最好欺负,皇帝真的要杀王崇古,只需要拿这件事稍微鼓噪一下,王崇古就得被逼到自杀。
“臣就是乏了,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王崇古还是当面解释了下自己为何会睡着,大朝会一散会,紧绷的那根弦儿断了,就直接睡了。
“无碍,无碍。”朱翊钧拿出了一盒彩色铅笔和一盒普通铅笔,递给了冯保,笑着说道:“近来宫中得了好物,送给你的孙儿当做涂鸦之物,不贵重,不必推辞。”
“谢陛下隆恩。”王崇古接过了恩赏,东西贵重不贵重,那得看谁送的,这可是御赐之物,陛下总是这么精于世故,知道怎么样让朝臣打消心中的顾虑,这两盒不贵重的铅笔,表明了皇帝真的对殿前失仪之事不在意。
圆滑的就像一只老狐狸。
王崇古不由得想到了王谦,那么大岁数了,还在喊打喊杀,一点都不稳重,更不圆滑。
彩铅就是加入了各种染料的铅笔,张居正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宫中好物,朱翊钧得了好东西,第一个不会忘记的就是张居正。
“陛下,臣入宫来,是有要事禀报。”王崇古面色凝重。
“细细说来。”朱翊钧还以为王崇古这夜里入宫从吊篮里上来,是为了归还龙氅,看起来还有大事。
大明皇宫有着严格的宫禁,但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下个吊篮把人接上来,也是有的,明确记载的就有,朱棣夜见礼部尚书胡濙说是商量建文君之事,也有景泰帝召见宣府总兵、昌平侯杨洪为边方画策,因为兹事体大,整整彻谈了一夜,也有嘉靖皇帝夜见张璁,询问机要。
具体谈的什么,只是一笔带过,但是夜里拜见,在大明也是有祖宗成法的。
“王锡爵之女,王仙姑。”王崇古事无巨细的进行了禀报,将所有的线索告诉了陛下,连刘叔的身份和遭遇都没有任何的欺瞒。
“令郎真的是…好手段!”朱翊钧情不自禁的给王谦点了个赞,这个家伙真的是让朱翊钧意外,这个收买的神通,把朱翊钧看的都是一愣一愣的。
“等戚帅大军回京再议。”朱翊钧没有过多的犹豫,做出了决心,不是朱翊钧怕了这个王仙姑,而是这个王仙姑是挟民自重,所以处置起来,就比较棘手。
“百姓们为何什么要诉诸于神佛?还不是朝廷指望不上?如果朝廷能够指望的上,十万信众,也不至于信那些虚无缥缈之物了。”朱翊钧清楚的知道这些家伙的难缠程度,遇到事就会把小民推到前面。
大明京军组建的核心纲领是上报天子,下救黔首,如果不仅不救黔首,还要对黔首动武,京军的凝聚力就会降低。
在京军组织度和凝聚力下降的时候,只能采用明堡宗的办法,解散京营了,堡宗复辟之后,京营被解散,完全是于谦被杀,景帝屈死,京营根本不属于堡宗。
朱翊钧是愿意等一等的,对付这种邪祟,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五雷正法,堂堂正正。
“陛下,臣观察到了一个现象,毛呢官厂周围的匠人们稍有余财,就会将手里的余财供奉给儒生,因为要缴纳束脩,就一点盈余,省吃俭用也要供孩子上学,官厂配有社学,但是只有毛呢厂子弟可以上学,穷民苦力整日做苦工,都被这些个儒生给拿了去。”王崇古入宫第一件要事,还龙氅,这玩意儿在手里一刻,都显得多余,第二件事则是报闻情报,第三件事,就是说毛呢官厂的现象。
这种现象格外的普遍,王崇古在说,大明缙绅的社会地位的由来,百姓就是稍微有点余财,就会供奉给儒生,因为要让孩子读书是一种普遍的、共同认知。
毛呢官厂的匠人,因为官厂有学堂,自然不必顾虑,一直到考举人之前,一应的销都不需要太过于操心,可是永定毛呢官厂周围聚集了数万匠人,做的是毛呢厂配套的买卖,这些家里的孩子,就只能把钱交给儒生,换取孩子上学的机会。
“次辅的意思是?”朱翊钧十分好奇的问道。
“扩建官厂学堂,收少量的束脩,只需要有三成以上的工匠在我们官厂学堂上学,那就足够影响周围学堂的束脩了。”王崇古知道以官厂的能力,完全不足以让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的接受教育,能做到影响周围束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王崇古这些话,其实和张居正那一句可替代,是异曲同工之妙。
贱儒为何能够在大明的生态位中窃据高位,甚至从地主变成了门阀?就是因为对知识的垄断,对知识解释的垄断,进而实现对政治的垄断,而王崇古扩建官厂学堂,可以让更多的人读书,贱儒们超然的地位,就会被逐渐的瓦解,甚至是取代。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瓦解贱儒的地位不可能短期内有效,这是百年大业。
“要的。”朱翊钧点头首肯开口说道:“扩建所需资财,就从内帑出吧,朕那么多钱,在手里放着,放着也是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