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骆秉良点头说道。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做法,在各种大案要案中,因为涉事之人不好处置,都将罪名扣在小人物的头上,是一个不错的做法,比如俺答汗入寇,京畿报损,俺答汗就像是战神一样,连俺答汗没到过的山东,都是损失惨重,大家借着俺答汗入寇,狠狠的出了一波旧账,让那些个‘行政损耗’都由俺答汗本人来承受。
这种手法,被称之为:出清旧账。
就是有些旧账实在不好处置,就扣在一个人的身上,让他耻辱的死去,大家都清白的活着。
大明皇帝的圣旨实在是太明确了,不要息事宁人,就要牵连广众,用严刑重典,以收威吓之效,借这帮贱儒脑袋一用,表明皇帝继续新政的决心,同时,践行自己的承诺。
“来了。”骆秉良笑着说道。
“在哪?”提刑千户一脸迷茫。
话音未落,一个纸条被扔进了骆秉良的雅间之中,上面写着四个字,旌德胡氏。
显然骆秉良有自己的渠道来获得情报,吴仕期出狱之后,就变的低调了起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读书,因为进过班房,事情还不明朗,大多数人都对吴仕期避而远之,不与他接触,只有极少数时间,会到了青楼来,轻松一二。
青楼,自古都是个销金窟,多少银子送到这里,都不禁,吴仕期并非大富大贵人家出生,在这案子之前,他从来没有出入过青楼,不是不想,而是兜里没有银子,这窑姐只认银子,不认才学,你有银子就是爷,没银子连狗都不如。
当然,有银子的前提下,如果有才学,那是极好的。
但是吴仕期出狱后,却开始出入青楼,而且每次都是费极多,奢靡至极。
哪来的银子奢靡?这是一个问题。
宁国府知府龙宗武昨日下令,革罢了吴仕期的生员,同时令其不得参加乡试,就是说,吴仕期这辈子都不能再科举了,龙宗武之所以这个时候下令,是缇帅骆秉良的主意,根据骆秉良的判断,这小子,银子已经快完了。
没有了银子,又没有了功名断了前途,这一下子就让吴仕期惶恐了起来,今日吴仕期又到了青楼,而骆秉良收到了一张小纸条,旌德胡氏。
这个纸条的意思是:今天和吴仕期接触的是旌德胡氏的商贾,而且是通过窑姐传递消息,而不是胡家人亲自前来。
“这也没人进去啊!”提刑千户看着那张纸条,一头雾水,缇帅办案,果然是有一套。
骆秉良收起了纸条,笑着说道:“学着点吧,这帮家伙精得很。”
大明势要豪右们做事都是十分谨慎和小心的,吴仕期是个危险人物,不会轻易接触,除非是万不得已,显然吴仕期手里,也掌握着一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出来了,吴仕期出来了。”提刑千户提醒着缇帅,吴仕期要走。
盯梢结束,骆秉良两个提刑千户,走出了雅间,准备下楼,而吴仕期已经走出了青楼。
正当骆秉良和提刑千户以为这件事已经要结束的时候,骆秉良和提刑千户就看到吴仕期,瞪着眼睛,捂着胸口,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血流如注,血液慢慢的在吴仕期身下汇聚。
街上的行人,惊呼着逃开了。
吴仕期面色狰狞的躺在血泊中,看着人群大呼小叫的厉害,手伸到了前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他用尽力气,虚弱无比的说道:“救…救…”
吴仕期想要抓住希望,人群在逃离的时候,骆秉良和提刑千户在冲向他。
吴仕期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手便软绵绵的放在了地上,骆秉良本欲给他止血,但是一摸颈部,已经没了心跳。
“已经死了!”提刑千户查看了伤口,对骆秉良摇了摇头。
刚才提刑千户看到吴仕期似乎和谁撞了一下,而后就变成了这样,这是当街杀人,而且下手稳、准、狠,只用了一下,就捅破了吴仕期的心肺,几个呼吸,吴仕期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心狠手辣,这个吴仕期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骆秉良站了起来,看着吴仕期的模样。
这种当街暴起杀人,显然是个惯犯,下手没有任何犹豫的同时,还能在缇帅、缇骑的眼皮子底下一击得手后,立刻远遁,甚至连缇骑都没注意。
骆秉良还是抓到了这个凶手,当街行凶杀人,如果骆秉良还抓不到人,他这个缇帅也不用干了,不如回家种红薯去。
这种狠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名有姓的狠人,在这个人员流动不是很大的时代里,真的要缉凶,是很容易的。
“陈壮,山东登州人,嘉靖三十九年投唐顺之,唐顺之染病去世后追随汤克宽平倭,斩首四级,嘉靖四十四年客兵遣散,自此活动在南衙诸府,逞凶数十载。”骆秉良亲自审问了凶手陈壮,语气里有些悲哀,平倭的好儿郎,就这样成了个给钱就杀人的赌徒。
陈壮是在赌坊里被缇骑摁住的,他好赌钱,每次行凶之后,都会把钱用在赌之上。
陈壮是个凶逆,满脸横肉,但听闻自己平倭的功绩,嘴角还是忍不住的抽动了一下,他身体猛地前扑,大声的说道:“被官府抓住了,老子认栽!吴仕期是我做掉的,没人指使,我就是偷他钱,他发现了,才直接杀人的。”
“我是南衙镇抚司指挥使骆秉良,我不是来审问你的。”骆秉良放下了陈壮的卷宗,他想了想又说道:“胡氏已经在名录上了,我跟你说完话,就去抄胡氏的家,你说不说都无碍办案。”
“啊?!”陈壮猛地瞪大了眼睛,感情这帮鹰犬,已经知道了幕后指使?那还见他作甚?直接给他个痛快就是,恁多废话。
骆秉良看着陈壮十分平静的说道:“现在大明的客兵和之前的客兵,去处完全不同了,之前的客兵,打完仗,朝廷就直接就地解散了客兵,结果就是这平倭荡寇之后,多了许多的凶徒,客兵战场上为国杀敌,结果却只能落到这种田地,这是朝廷的过错。”
“现在客兵有几个去处,第一个就是去各地巡检司做巡检,领弓兵荡寇;第二个去处,就是在到各县衙府堂做县丞或者班房衙役捕头,专事查案缉凶;第三个去处,虽然不是好地方,但也算有人生计,就是做狱卒,或者看管战俘。”
陈壮面色凶狠,猛地握紧了拳头,而后慢慢松开,看着骆秉良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后变得轻松了几分。
“这样啊,现在肯给客兵安排去处了?那也挺好。”陈壮的拳头慢慢松开,靠在椅背上,看着骆秉良嗤笑了两声说道:“朝廷总算是干了点人事咧。”
骆秉良继续说道:“你在江湖,或许没听说,胡部堂瘐死案,在沈一贯父子、汪道昆、大司马谭纶等人的奔波之下,终于平反,平冤昭雪,录平倭事功,朝廷给了谥号襄懋,那个徐阶,也被朝廷清丈,他贪的那些钱建的金泽园,现在是松江镇总兵衙门,至于那些田亩,都是松江镇的屯田。”
“哦,对了,上次我受王命,去了一趟归安县,就是胡部堂幕僚茅坤的家中,鹿门先生一切都好,不必担忧。”
骆秉良之所以提到胡宗宪,是因为陈壮这批客兵的解散,是因为胡宗宪瘐死。
胡宗宪的死,绝不是他自己在牢里被饿死、渴死,痛苦而死,影响远比所有人想的严重,为了防止出事,胡宗宪死后,当初为了平倭组建的客兵全部解散。
只有少数被保留了下来,比如戚继光率领的南兵,这还是张居正以徐阶学生的身份保存了下来。
所以,两广平倭,一直到隆庆五年才折腾完,不完全是张居正把戚继光调到了北方的过错,为了平倭组建了很多的客兵,胡宗宪一死,这些客兵被遣散了,倭患才留下了持续六年的尾巴。
“徐阶现在还活着!他家里还有一万亩田!这样的大贵人,就是犯了欺天的大错,也能体体面面是吧!这什么狗屁的世道!”陈壮双拳猛砸桌面,站了起来,咆哮着冲骆秉良喊道:“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徐阶这个狗王八还没有死!”
“还没有死!”
陈壮喊完之后,有些颓然的坐下,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木讷的说道:“隆庆二年,听说徐阶回乡后,我们哥几个,就准备刺杀于他,但是,死了几个兄弟,却没做成,匹夫之勇?连血溅三尺都做不到。”
“读过书?”骆秉良眼神有些惊讶的说道。
“汤总兵给我们讲过学。”陈壮点头说道,读过但是不多,刺杀徐阶不成,陈壮就开始了权豪走狗的生活,就没再读过了。
“汤克宽战死了,在古北口,本来打赢了,汤总兵想要为在大宁卫征战的戚帅分担一些压力,主动出击,却被埋伏,为国殉难。”骆秉良颇为感慨的说道。
“死了?!”陈壮眉头拧成了疙瘩,而后慢慢舒展,摇头说道:“汤总兵是个急性子,还是没变。”
收复大宁卫,所有人都看到了戚继光战无不胜,在大宁卫侵略如火,就连朝廷、皇帝也都看到了戚继光的厉害,汤克宽的死,却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因为贱儒想要将汤克宽的死推到戚继光指挥不力之上,汤克宽甚至死的有些耻辱。
这就是贱儒们那张犯贱的嘴。
“徐阶能活,是张居正这个学生不好对老师动手,现在张先生离朝了。”骆秉良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我的话说完了,我去抄家了。”骆秉良站了起来,话说完了,就该送陈壮回京去了,复查之后,死罪难逃,陈壮可不仅仅当街杀了一个吴仕期,他给权豪当走狗这些年,手下人命超过了十四条。
凶逆当诛,陛下绝对不会容情宽宥。
骆秉良走到了牢房门口,回过头看着陈壮说道:“当初客兵没有那么轻易草率的遣散,你或许也不会染上赌这个恶习,或许不会落到这般下场,如果朝廷能够早一日清丈还田,或许你也能老婆孩子热炕头,跟儿孙吹嘘一下当年平倭之事。”
“只恨没能杀了徐阶这个狗王八!”陈壮嘴角勾出一个浑不在意的笑容,似乎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一样,他回答了骆秉良,他就是个该死的凶逆,大难临头,还在想着杀人的凶徒,骆秉良不必可怜他,不归路是他自己走上的。
骆秉良走出了宁国府的牢房,伸出手闭着眼感受了一下阳光的温和,对身边的提刑千户说道:“烈日当空。”
“缇帅,现在去抄家?”提刑千户小心的问道。
骆秉良睁开了眼,眼神中带着远比陈壮强烈数分的凶悍,他活动了下手指说道:“走!去抄家!但有反抗,格杀勿论!掘地三尺,也要把老胡家抄的一干二净!”
“抄他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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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