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和清算整整持续了一年,各种罪名层出不穷,到了万历十二年,万历皇帝以张居正主持废辽王府苛责宗室为由,派遣司礼监太监张诚、刑部侍郎丘橓、给事中杨王相、锦衣卫都指挥曹应魁等人,开始对张居正在江陵的家宅抄家。
万历十二年三月,荆州地方官接到命令,不敢怠慢,索性把张家人赶到旧宅里,将门封死,禁止出入。
等到丘橓、张诚赶到开门查抄时,张家旧宅里已经饿死了十几口老弱,更惨的是,那些天里,活着的家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饿狗在院中啃食死去的亲人。
五月,张居正长子自杀。
万历皇帝抄家,抄出了些什么?
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田亩一共十顷,也就是一千亩地。
这就是张居正纵横大明官场数十载的所有积蓄,而这些财产的大部分来源,就是自万历元年到万历十年,张居正当国首辅,来自皇室的赏赐,共计九十八次,都是有起居注可以考证的。
自万历元年开始,皇帝与两宫太后在对于张居正的恩赏上,几乎是无事不赏、无时不赏,其次数之频繁、赏额之高昂,令人瞠目结舌,赐赍优渥,皆古今旷绝未有之典。
而万历皇帝的抄家,也就仅仅抄出了这么点东西来,把人都饿死了十几口,把长子、三子逼到自杀的地步,就抄了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一千亩田出来,万历皇帝把他赏赐的都拿了回来。
朱翊钧看了一圈朝臣们,开口说道:“言先生之过者斩,勿论。”
说张居正有过错,就要斩首,而且不让上奏讨论,这就是朱翊钧在张居正离开后,画出的明确的线,只要越过这条线,就是死。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冯保再出列,大声的喊道。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退朝。”
朱翊钧站了起来,走到了月台边缘,有些疑惑的看向了群臣,并没有如常的恭送陛下的山呼海喝,只有一个个瞠目结舌之人。
“尔等有话要说?”朱翊钧开口问道。
“臣等恭送陛下!”吕调阳赶紧从震惊中醒了过来,大声的喊道。
“臣等恭送陛下。”
朱翊钧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一串尾巴离开了文华殿,向着宝岐司而去。
王崇古和吕调阳走在了最后,二人就是泥塑阁老,皇帝说啥就是啥,内阁的阁老对皇帝的圣命有封驳事权,但王崇古和吕调阳都没有这么做。
王崇古是不敢,吕调阳是不愿。
“唉,陛下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王崇古的话有点大不敬,他见识到了皇帝陛下的果决,尤其是那句,言先生之过者斩,突出了一个果断坚决,不给任何人任何分辨的话,只要说张居正这个人有错,就是死。
这个罪名,在帝制之下是合法的,这是非刑之正。
王崇古摇头说道:“咱们十四五岁的时候,都是觉得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觉得自己可以徒手擒龙蛇,跟自己父母吵的天翻地覆,陛下这个年纪,在朝堂上,跟我们这群糟老头勾心斗角,张居正真的是好狠的心。”
“为大明振奋,又不得不如此。”
吕调阳回头看了一眼文华殿,他总觉得自己有种幻觉,就是那个满脸阳光开朗的孩子,恐怕在张居正回朝之前,再也见不到了。
大明京城的上空,盘踞着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陛下这个年纪,确实不该承受这些,但谁让陛下是皇帝呢?
“还是先生教得好,现在张居正走了,连个给陛下讲筵的人都没有了。”吕调阳叹了口气,有资格做帝师的人跑去西山丁忧守孝去了,他上了道奏疏询问陛下,讲筵如何安排,陛下的批复:可有人选。
吕调阳在朝堂划拉了一圈,也没找到有资格做帝师的人。
最终不了了之。
跟陛下坐而论道可不是简单的差事。
王崇古看着三三两两离开皇宫的朝官,嗤之以鼻的说道:“谁说不是呢?这帮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张居正逼走了,有什么好处吗?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活儿,能少干点吗?像侯于赵一样,做点实事也好呀。”
“王阁老什么时候入阁办事?”吕调阳说起了文渊阁学士的工作安排。
“我在刑部挺好的。”王崇古摇头说道:“还是元辅辛苦些,浮票元辅来贴,我这领的差事太多了,得东奔西走,在文渊阁多有不便,这文渊阁在宫里,进进出出的,我呀,还是在刑部的好。”
“你这人,现在怎么如此胆小?哪有阁老还在部堂办事的?”吕调阳人都傻了,王崇古这个家伙,居然领了任命,不就任,而且理由还这么冠冕堂皇!
“哈哈。”王崇古一甩袖子,哼着小曲就走了,留下了一脸愤怒的吕调阳。
这文渊阁入了,但好像也没入。
朝会之后,朱翊钧换了身衣服,带着一串尾巴,就直奔北土城京营大营而去,之所以这么早,是他下午还要去西山宜城伯府。
初三、十八,这两日朱翊钧都会前往宜城伯府,而今天就是初三,之所以去宜城伯府玩,算是汇报工作,这么一尊会说话的大佛,自然要去见见,把这些朝中的零零碎碎,跟张居正叨叨下。
北土城京营操阅军马,京营的将士们,仍然能看到陛下的身影,在京营的角角落落。
在京营用了过午膳之后,朱翊钧在武英楼稍事休息,准备前往西山,结果张宏面色犹豫的低声说道:“陛下…”
“有话就说。”朱翊钧眉头一皱询问道。
“陛下,先生不让陛下去。”张宏小声的说道。
朱翊钧拍桌而起,十分生气的说道:“好你个张居正!天下都是朕的!朕想去哪还不能去?!朕得跟国姓爷好好学学,怎么拆人大门,搬人床榻这种事了。”
“理由呢?他这么做的理由呢?朕又不是宣他觐见,是朕,大明天子跑去见他,他还不让?”
“先生说,陛下睿哲已成。”张宏吓得一哆嗦,直接麻溜的跪在地上,赶忙说道。
“戚帅,点一万兵马,朕还不信,今天这个宜城伯府的门,朕还进不去了!”朱翊钧一甩袖子,他操阅军马本就是戎装,正好也不用换了。
“臣立刻点兵,给臣一刻钟,随陛下亲征,讨伐太傅府!”戚继光那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立刻答应了下来,就要去点兵。
兵发太傅府,生擒张居正!
俞大猷想拦,这话还没说出口,戚继光就应承了下来。
“算了算了。”朱翊钧摆了摆手,一脸不高兴的说道:“戚帅不用点兵了,朕今天也累了,以后再说吧。”
“啊?要不点兵吧,反正也是活动活动。”戚继光跃跃欲试的说道,即便皇帝真的要把张居正怎样,戚继光也只能领命,但是戚继光知道,不会出什么事儿。
“要不就活动活动?”朱翊钧听闻,也是挑了挑眉,闲着也是闲着。
“陛下!国家大事唯祀唯戎,戎事岂能如此儿戏!朝臣们若是会错了意,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来?”俞大猷终于忍无可忍,提醒着这俩人的身份。
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一个是重兵在握的京营总兵,怎么能这么胡闹。
“会错了意正好,朕的刀,未尝不利。”朱翊钧笑着对俞大猷解释道。
正好拿来佐饵,打窝甩上那么一杆,省的朝臣们以为朱翊钧说话不算数,借这些个贼心不死的贱儒脑袋一用,来证明朱翊钧说到做到。
俞大猷思虑了一下,才发觉这到底要钓什么鱼,无奈的说道:“啊,这…在朝为官,确实是辛苦了些。”
“算了,下次吧。”朱翊钧站了起来,玩归玩,闹归闹,不拿京营开玩笑,这可是国朝暴力的具体具现,下次领着缇骑去,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朱翊钧离开了京营,继续着每日之事。
张居正在宜城伯府住下之后,除了签书公事,并没有贴一张浮票,虽然皇帝给了他这个权力,但是他没有对朝局发表任何的观点,丁忧就是丁忧,归政就是归政,这也是张居正拒绝皇帝前往西山的原因。
上次,陛下五日阅视军马改为了每日操阅军马之时,张居正还要扶皇帝上马,现在,陛下已经不需要他搀扶着前行了。
他知道,他也需要让天下人知道。
朱翊钧很清楚张居正在想什么,他认为没必要,但张居正如此坚持,那就如先生所言就是。
朱翊钧回到京城,就看到了葛守礼致仕的奏疏,葛守礼在广寒殿外,请求觐见。
“宣葛守礼觐见。”朱翊钧对着张宏说道。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葛守礼颤颤巍巍的行了个大礼,张宏将葛守礼扶了起来,扶到了座位之上。
“葛公也要弃朕而去吗?”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
“臣老了,再不走,也不能任事了。”葛守礼笑呵呵的说道:“陛下啊,岁月不饶人,臣本来打算等着陛下大婚以后,再言致仕的,但是这身子骨,确实是撑不住了。”
“恳请陛下放归老臣回乡依亲吧。”
“葛公去后,晋党党魁何人充任?”朱翊钧看着葛守礼满头白发,的确是老了,杨博都已经死了五年了。
葛守礼扶着胡须,笑呵呵的说道:“王阁老忠君,还是能充任的。”
忠君体国是连着用的,葛守礼只说王崇古忠君,却不说王崇古体国,对于王崇古要做的事儿,葛守礼也是持保留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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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