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历史记载所谓“大风吹断李景隆帅旗”不同的是,白沟河之战,双方都是赌上全部家当的赌徒,全都红了眼,朱棣和朱高煦击溃南军的后军,李景隆带着中军非但没有移动,反而调集甘凉铁骑、上十二卫亲军精骑、西川步军,这三支预备队力量,以悍将瞿能父子、俞通渊、藤聚为统兵将领,与朱棣和朱高煦所率燕军精骑硬碰硬。
只不过朱高煦那日的战场表现,可以说是直入陆地神仙境,不顾疲惫强行阵斩瞿能父子,燕军精骑大受鼓舞,一鼓作气之下把俞通渊、藤聚等将全部斩杀,直接马蹄踹到了李景隆的中军拒马前,而此时南军负责指挥正面战场的平安,也没能攻破燕军负责指挥正面战场的朱能的防御。
这就是北平之战的重演,又是攻坚不顺同时被偷家,换谁到李景隆这个位置,都得撤。
头铁不撤是什么结果?正面攻不破,侧面要被斩首,最终结果还是兵败如山倒。
所以李景隆负责统帅南军的时候,一共做了四次军事决策,郑村坝之后撤退、从真定出发救援大同,这两次是没有任何争议的,谁来了都得这么选,而围北平不克、白沟河决战失败,李景隆肯定负主要责任,但从决策本身上来讲,却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他具体指挥上有什么问题呢?说出来可能跟印象流不同,那就是还真没有太大问题,只能说中规中矩的发挥,只是没有灵性,就像是世界赛的小虎一样,没锅也没功劳,最后打着打着就输了。
如果换李景隆他爹李文忠,亦或是徐达、冯胜、傅友德,哪怕是换比这几位稍逊半筹的蓝玉上来,可能都赢了。
可惜彼时彼刻,盛庸平安还没冒头,何福尚在西北,李景隆就是南军最好的大军统帅。
最好的大军统帅,带领军队在正确的时间、地点,做出了正确的决策,最终结果失败了,李景隆确实要负主要责任,因为他确实没打赢,他也确实是直接责任人。
可耿炳文、盛庸、何福,都是同样做了正确的决策,最终也失败了。
李景隆的失败不是个例,这种战例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南军中重演时,显然是不能归咎于李景隆个人的。
“朕没错朕没错.诸臣误朕!诸臣误朕!!!”
朱允炆痛苦地捂着自己白净的脸,脸颊上的肥肉从指缝中都溢了出来,他的指甲在自己的额头上划破了几道浅浅的血迹,俨然已经有些失态,失去了他曾经作为帝王的威严。
现在朱允炆不把皇位被篡夺的主要原因归咎在李景隆身上了,但依旧不肯承认自己有问题,而是他的所有臣子都有责任,雨露均沾了属于是。
“你不是谪仙降世吗?告诉朕,朕该怎么办?朕不懂打仗,朕信任他们,可他们都辜负了朕啊!”
朱允炆上前抓住了姜星火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或许刚才的克制只是他最后的理智,这个逃亡了许久的年轻人也害怕死亡的到来,此时此刻的表现,一方面在拒绝否定自己,另一方面则是在刺激姜星火,赶紧杀了他。
姜星火凝视着已经趋于癫狂的朱允炆,忽然一手推开他的双臂,然后用力一掼,朱允炆便踉跄地倒在了槐树下。
“锵~”
姜星火腰间的长刀出了鞘。
“你也不知道。”
朱允炆用双手撑着地,但旋即就放弃了,躺平似地靠在树干上。
“朕这一生.过得好累杀了朕吧。”
但姜星火却只解下来刀鞘,凌空抛给了他。
“这就是你缺的东西。”
朱允炆看着砸在他小肚腩上的刀鞘,有些茫然。
“你明面上滥信那些士大夫,暗地里自己乾纲独断,可你不读史,年纪太轻、气又太盛,自觉天命加身无往不利,你拿着太祖高皇帝留给你无坚不摧的刀肆意挥动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到,刀身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裂缝,这把刀,你一次又一次地强行驾驭他,却从没有在鞘中温养过!”
朱允炆呆怔了片刻,姜星火的话语,像是一把尖刀一般,剖开了他内心看起来完全包围的防御。
杀人,还要诛心。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朱允炆的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刀鞘略微翻边的皮毛。
他是一个极度自负、充满了优越感的人。
他从小就在整个世界上最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从朱雄英离世,母妃转正的那时候开始,朱允炆就知道,自己将会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继承人。
最后他做到了,在母妃的教导下,他隐藏了自己的自负,表现得孝顺恭谨,获得了皇爷爷的喜爱,在皇爷爷的帮助下,扫清了登上皇位的几乎一切障碍。
为什么说几乎呢?
因为还有他那些讨厌的叔叔,依旧活着。
所以刚刚登基,朱元璋尸骨未寒,朱允炆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削藩。
最初,没有人敢反抗他。
看着那些原本被自己所仰视的叔叔,成了自己手中的泥人玩具,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想用脚踩个稀烂就可以用脚踩个稀烂,朱允炆膨胀了。
他觉得自己权力是无限大的,四海之内,为所欲为。
直到燕王朱棣奉天靖难,起兵将他掀下了皇位。
可朱允炆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或者说,他其实知道答案,但拒绝思考这些问题。
朱允炆从来都不是一个没主见的人。
相反,他很有主见。
看起来他什么都听齐泰黄子澄那帮人的,但实际上,是他只听他想听的那部分。
齐泰黄子澄等人的建议,不过是朱允炆借由他们的口来说出自己的心声罢了。
而朱允炆也清楚,姜星火说的是对的。
耿炳文匆忙进军真定、李景隆接手后带领南军在天寒地冻中攻城、命令何福和平安、盛庸合兵一处毕其功于一役.其实这些最初决策的制定人并不是这些前线的将领,恰恰是朱允炆自己。
哪怕是到了最后,燕军二十万铁骑南下,看起来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可实际上,燕军没船,面对重兵防守的江淮防线是是过不去的。
所以只要沉住气,让何福和梅殷守城不出,让平安和盛庸合兵一处一起赶过来,而不是有距离差被先后击破,哪怕依旧有重创燕军或是把战争继续拖延下去的希望。
可朱允炆自己做的每一个初始决定,都太急了。
“如果能收刀回鞘,忍一忍.”
朱允炆有些怅然。
如果他不把宁王逼迫的那么紧,如果他能耐下性子慢慢围困燕军,如果能多给耿炳文一些时间,如果能让李景隆等到开春再行动,如果他能沉住气死守江淮防线一切的一切,都可能改变。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已经被诛心的朱允炆沉默了片刻,只是干脆利落地说道:“杀了朕吧,拿着朕的人头去找你的陛下邀功。”
姜星火突然笑了笑,看着朱允炆,继续说道:“每一个成为过大吸血虫的人,都是这么以自我为中心吗?视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
朱允炆彻底靠倒在了树干上,他虽然第一时间没听明白“大吸血虫”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就联系上下文知道指的是什么了,但他却百无聊赖道:“从前如此,往后如此,你坐到那个位置上也是如此,那个位置是有魔力的我那个叔叔和我也没什么区别。”
“你的叔叔比你更适合当大明的皇帝。”
朱允炆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这时候接受自己的无能了,自称已经从“朕”换回了“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朱棣比自己更适合当大明皇帝”的观点,怒斥道:“胡言乱语!”
“我是太祖高皇帝在世的唯一嫡长孙,我是太祖高皇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
姜星火冷笑:“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还是在恨我不能用你吧。”
朱允炆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他低着头,沉默良久,才开口如是说道。
“你想的太多了。”
姜星火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彻底颓废的肥宅。
他的心智和能力完全无法匹配野心,在心智坚韧能力卓绝的朱棣面前落得这般下场并不奇怪。
而朱允炆此人的性格,也根本不可能容得下姜星火施展什么。
朱允炆不明白姜星火的图谋,也不清楚姜星火要建立一个怎样的世界。
姜星火没有跟他解释些什么的打算,他今天不需要发泄心中的淤塞。
姜星火放下了刀,他打算喊牛真过来动手了。
“我那叔叔,有什么要你对我说的吗?”朱允炆忽然问道。
“二龙不相见。”
姜星火见他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次。
朱允炆了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朱棣告诉姜星火“二龙不相见”,那就是不打算见他,而是要直接杀了他,再把头颅送过去的意思了。
实际上,这句话也确实是朱棣对姜星火交代的。
“他还是不敢见我,他怕我,他怕我去爷爷面前告他的状。”
朱允炆闭上了眼睛,嘴角流露出了得意的笑意,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似乎总能为自己找到心理上的优势。
“杀了我之后,你要怎么处理尸体?”
朱允炆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他的命运,这时候继续闭着眼问道。
姜星火愣了一瞬,然后说道:“割下脑袋,装在石灰里,你喜欢盐也可以。”
朱允炆轻叹一声,道:“你知道吗?我平常的时候,最喜欢看《明报》,你很厉害,你是千年难遇的惊世之才,大明用你的办法,确实能够强盛,可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得罪的人太多了,我那叔叔早晚也容不得你,总有一日,你的脑袋就该如我一般,被人割下来腌在石灰或盐里,便如商鞅被人五马分尸一般。”
“没有人能得罪了这么多的士绅以后,还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我确实不能用你,可我皇爷爷也不会用你,你这倒反天罡的大奸似忠之臣,霍乱了国家秩序,动摇大明根基呃.”
一把长刀捅进了朱允炆的肚腩里。
朱允炆吃痛,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动摇的不是大明的根基,只是你朱家的根基而已。”
姜星火用力地把刀在朱允炆的肚子里搅了一下,朱允炆痛的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觉得姜星火的目光如幽深的潭水一般望着他,谁也猜不透姜星火在想什么。
“我说了,你们大吸血虫都一个样,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朱棣比你强,可他也不过是最强的大吸血虫之一,你怎么知道我要建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你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
朱允炆咳出了黑血,但他反而强忍着痛苦,挤出了一个笑意,似是得胜的将军一般,而且大约是逐渐能适应了这种剧痛,竟然可以磕磕绊绊地开口说话了。
“你、急、了?”
姜星火拧了拧刀柄,看着虽然身处尘埃,心态却依旧高高在上,非要跟人争个高低的朱允炆。
这种集合了嘴硬杠精和优越感于一身的巨婴,很有意思,也真挺欠刀的。
“我只是觉得,杀大吸血虫这种事情,得先练练手,不然没经验,还觉得你们这种人,凭白比旁人多了几分威势。”
“司马、懿,哈哈,好!好!”
看多了电视剧的姜星火右手握紧刀柄防止被反杀,左手掰着朱允炆的头颅,在他耳畔低声道:“好?你以为我仅仅是要杀皇帝吗?你错了,大错特错,古往今来的大吸血虫是杀不完的,我要做的事情,是把你们从云端罢黜,降到凡尘。”
“不、可、能”朱允炆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惊恐。
“没什么不可能的,今日之世界,非是昨日之世界,只不过明日之世界,你看不到了。”
“你想,逆夺皇、权?”
“皇权算什么东西?我要屠龙!”
说完,姜星火从朱允炆的腹中猛地抽出刀,旋即长刀横放,右手紧握刀柄,左手压刀背,一刀便磔开了朱允炆的脖颈。
腔子里的血如喷泉般糊了姜星火一身。
老槐树下,建文帝的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姜星火扔了刀,冷冷地看着他。
“第一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