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跑了半晌以后,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以后,施幼敏跳下马车,把老先生也扶了下来。
这是一座破旧的茅草屋,看样子,似乎更像是是用茅草堆积成了一栋房子的形状,屋顶上还长满了野草和荆棘,看起来十分的颓唐。
周围的锦衣卫也下了马,警惕地望向四周。
显然,不管是从诱饵车队的设置,还是从特殊马车的准备,无不说明了经历了两次遇刺案后的锦衣卫,已经把警戒程度拉到了最高等级。
不多时,宋礼等人从另一条路赶了过来。
“施大人,这里熟悉吗?你提议捐建的义冢,灶户们若是孤苦无依,死后无处葬身,便可由盐使司衙门出钱买棺材安葬,有人看守,还有人定期清扫,每逢中元、清明,还有贡品冷食可以享用。”
宋礼说完,目光微微眯了下,看着施幼敏的反应。
看着施幼敏佯装镇定,宋礼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呵呵.这些是怎么回事,想来施大人比我还清楚,不必我细说了吧?”
“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的亡魂吗?”
赵海川一挥手,锦衣卫推搡着有些瘫软的施幼敏继续往义冢的墓园里走去。
“放开我!”
施幼敏愤怒地大喊着:“你们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然而,那些锦衣卫却压根没打算将他放开,仍旧架着他往前。
施幼敏奋力挣扎,但是他的体型太瘦弱了,那些锦衣卫都是练家子,他哪里是对手,很快便被押解到了义冢的坟墓旁边,宋礼站在他身后。
宋礼的目光冰冷的盯着他的背影,淡淡地道:“前几日羁押你的时候,我曾经问你有无贪墨之举,那个时候,我已经发觉了,你绝对有问题.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狡诈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被羁押了还能沉得住气,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我什么都没有,你们不要血口喷人!”施幼敏愤怒的大吼。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宋礼的眼睛闪烁了几下,冷哼一声道:“是吗?没有吗?可是,这些又是什么?”
“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施幼敏的双眸通红。
然而手里拿着铁锹的锦衣卫们却不待他继续多言,径自铲开松软的、被重新覆盖的土,然后撬开了里面还算厚实的棺木。
义冢墓园里,一口口棺木,都被撬开了。
这里面埋着的不是孤苦无依的灶户,而是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要知道,这可是能埋葬数千人的墓园!
每一口宽大的棺木里,都藏着堆满了的财物!
根本就是骇人听闻!
这些金银财宝,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然而看来他们眼里,却无比的刺眼。
“噗通”一声,施幼敏瘫倒在了地上。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贪墨了这么多的盐税,他的良心早就泯灭了。
只是,他怎么会想到,宋礼竟然连这个都掌握了!
原以为这件事情隐蔽到极点,谁都不知道,没想到,居然还是暴露了。
不!
不该这样的!
施幼敏突然间疯狂地摇着头,仿佛这样就能否认自己所犯的错误般。
“不!”
“你撒谎!”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
施幼敏喃喃地说着,他的目光茫然无措,整张脸变得苍白。
“不,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他拼命的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要将那块皮肉撕裂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他不甘心,也不敢相信。
为什么?
他明明那么的谨慎小心,从未失手,怎么就突然失败了呢!?
为什么!
他想质问,却发现,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混账东西!”
看着来时还信誓旦旦,如今面对如山铁证顿时神魂失守的施幼敏,老先生气得浑身颤抖,眼眶都湿润了。
而这个时候,老先生则在众人的搀扶下,蹒跚的走了上来,他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施幼敏的身上,叹息了一声,随即朝着宋礼作揖道:“对不起,宋侍郎,都是老夫无能!若是知道有今日,少时见他家境贫寒无以为学的时候,不再资助他,或许今日就不会出现如此巨贪了。”
“不,与你无关。”
宋礼刚想说什么,施幼敏却悲痛莫名地大吼了起来。
“你们懂什么?!”
“我爹当年给人做长工,我娘是童生家的闺女,可是.可是后来我娘病故,爹为了给她治病了不少钱,家中穷困潦倒,最终我爹为了给娘筹集药钱,铤而走险,被捕入狱,最终被活活饿死在狱中。”
说到这里,施幼敏泣不成声:“爹死的时候,他连个全尸都没留下!那天,我跪在牢门外求着狱卒让他带我去见我爹最后一面,可他却狠狠地踹了我一脚,骂我是丧门星,害死了爹!”
“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掐死他!可是,最终我却选择了苟且偷生,选择了拼命了的学,拼了命的爬,我不想再过这种没钱没权的日子了!一天也不想!”
“别说了!”
一旁,赵海川冷喝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个罪大恶极之人,还妄图狡辩吗?”
“我没有狡辩,我没有!”
施幼敏歇斯底里的吼叫着:“你以为我不想做个清官吗?可做清官有什么用?贪了几十两银子要被扒皮,没贪的人,遇到了大案,成千上万被摘了乌纱帽,一样押进牢里砍头,还都是个死?我那么多平江县的同僚,朝夕相处了十多年,洪武十八年郭桓案的时候,全都死了!他们为国朝效忠,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你告诉我,做个清官有什么用!”
他抬头瞪向宋礼等人,咬牙切齿的模样犹如厉鬼一般:“你们不过是仗势罢了,不过是那姜星火盯上了盐税这块肉,若是你们真有公正廉洁的心肠,又何须借机打击报复,将我逼至这等田地,既然你们已经知晓了这一切,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你们凭什么审判我?凭什么?!”
宋礼皱眉,厉声呵斥:“够了!你给我闭嘴!”
施幼敏咬牙切齿地望着宋礼,目眦欲裂,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宋礼厌烦地瞪着他。
“你还有何话好说!”
“我”
施幼敏想要狡辩,然而,看到宋礼那双深邃阴沉的眸子,却忽的泄了气,他颓废地跌坐在地上,喃喃的念叨着:“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是找到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宋侍郎,我真的没有贪污,那些钱都不是我的,我不是主谋,我是受人指使。”
施幼敏像是失了神志一样,慌忙替自己辩驳着:“你相信我宋侍郎”
他的声音沙哑嘶哑,透着浓浓的惶恐和绝望。
显然,他的神智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哭得涕泗横流,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我错了,我错了,宋侍郎,你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果知道的话,我不会的!我不会的!!!”施幼敏还想辩解,然而,宋礼已经转头吩咐了下去。
“带下去。”
几名锦衣卫走上前来,将施幼敏捆绑起来,直接丢进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的帘子被拉了下去,看着远方老师的背影,施幼敏痛哭流涕,他不由想到了当初父母双亡后,老师资助他学习,供给他生活,悉心教导他靠科举的那数千个日日夜夜,当记忆继续蔓延的时候,又想起了他在平江县县丞任上的时候,那些兢兢业业地为国操劳的时光,想到了当时的自己。
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但是,这一切却都如这辆马车一般,渐行渐远。
看着被彻底拉下的帘子施幼敏的喉咙嘶哑,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可恨!可怜啊!
他咬紧了牙关,眼角的泪水不停地滚落,可最终却一言不发。
他死死攥拳,脸色涨得通红,喉结上下滑动,甚至到最后,他竟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施幼敏仰头狂笑,笑容癫狂至极。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施幼敏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脸上撕扯了下来,却怎么都扯不开,好像已经跟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了。
(本章完)